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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韬的书单
《60部小说毒在哪里?》,首都红代会中国人民大学三红文学兵团编,1968

《管锥编》,钱锺书著,中华书局,1979

《美的历程》,李泽厚著,文物出版社,1981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读书生活,对于我们这一辈人来说,是很令人怀恋的。孔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们当时起码是“好学如好色者”,或可直接说:好学即好色。那时刚解禁的中西经典爱情小说,对我们这些正当“知慕少艾”的少年来说,其魅力是无以言表的。因为这些书此前一直是禁脔啊。读着排长龙才买回来的渴慕已久的经典,不用说情节,就是闻其墨香,已足以醉人了。

我们之达到“好学即好色”的境界,真要感谢“文化大革命”。是这十年让青少年蓄够了“饥饿感”。既是文化的饥饿,也有青春的饥饿。

我很感谢一本书,它至今还是我的珍藏——《60部小说毒在哪里?》。当时我很爱读这本书所批判的情节,很爱吮吸其中的“毒”。尽管不可能得读原书,但这60本书已日夕来往于胸。

《60部小说毒在哪里?》中的大多数,本算不得上乘之作。但它对我的一个大贡献,就是诱导我读“书目提要”的习惯。自此我就喜欢收藏和阅读目录书。后来,我才知道我的乡先辈陈垣教授教人读书,先读《书目提要》,原来与我的读书经验是暗合的。尽管《60部小说毒在哪里?》是一本拿不上台面的书目,但我反话正解,大有聆听“海客谈瀛洲”的快感。这种快感是我后来读其他“书目”所难以比拟的。

当“瀛洲”就在眼前,终于可以得到渴慕已久的书的时候,我们会如何狂热。书店尚未开门,门外已有绵延几百米的人龙,他们都是为了得到一本西方名著。有人居然肯以一部凤凰牌自行车换一套《基度山伯爵》。要得到一部凤凰牌自行车,在当时是极其艰难和代价昂贵的,不亚于今天要得到一部名牌跑车。这种令今人瞠目的交易,可一窥那个时代的重文风气。

那时最红的当然是重版经典,什么托尔斯泰、雨果、巴尔扎克、司汤达、梅里美,排队都是冲着这些“大、洋、古”。说到新书,我最难忘怀的要算钱锺书的《管锥编》(1979年)与李泽厚的《美的历程》(1981年)。这两本书,我认为是1949年以来的谈艺双璧,钱著极沉潜,李著极高明;钱著以横通(我这里用“横通”一词,指钱先生打通诸艺,打通中西,与章学诚的贬词“横通非通”不同)见胜,李著以贯通见长。这都是作者长期的独立的思考结晶。读这两本书可知,建国廿七年固然著书不易,但对于真学者,倒是能锤炼出珍品的。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是如此,后来出的顾准的《从理性主义到经验主义》也是如此。

这些令人怀念的学者,他们都不甘于当时,而别具幽忧之怀。在政治专制的时代,容易产生这种气象,亦能产生大著。倒是市场专制的时代,学者“不甘于当时”的气象少了,他们做“市场专制”之下的顺民而甘之。近年畅销书繁荣而杰作寥寥,学者的气象与底蕴,也有所不及。

如今,读者没有了饥饿感,作者没有了“不甘”感。我,人生半老,少读新书,还是摩挲着半黄的旧籍而咨嗟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