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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s by 李承鹏(真正的大眼哥) | export

 我无数次的亲身经历,国人遇到不公,少有反抗,遇到有勇者反抗,大部分国人首先远离这勇者,心里却打着小九九,是否能从勇者血祭般的抗争中获得利益,哪怕这利益少的可怜,人血馒头吃不到,吃点馒头渣也行。

另外,这些国人还从几千年的血脉遗传中激发出来一种本能——我得讨好施害者,一方面自己免于受害或受害程度低一点,另一方面,我变相也成了施害者公司的小股东了………

想到此刻,这些意淫小股东心花怒放,甚者跑出来怒斥抗争者:你什么态度,组织上总有解决办法嘛。

几千年不改原貌,制度当然是重要原因,可是,人性呢…… https://pbs.twimg.com/media/GZClbTnaAAANDUl.jpg 
 任志强女儿为父求情原文。
另转载网友贴上的历史故事:
公元前178年即汉文帝十三年,淳于意依通典刑法典中所记载被判有罪处以肉刑,需要前往长安服刑。
而在淳于意被送往长安服刑的路上,淳于意的五位女儿无助地不停哭泣,惟小女儿淳于缇萦一路跟著刑车徒步走到长安,到长安之后便开始想方法为即将受刑的父亲求情。
最终淳于缇萦上书给当时皇帝汉文帝,文辞之间情感深切更表示自己愿意为父亲受法成为官府的奴婢,希望能以此条件换求父亲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此上书打动了以孝闻名的汉文帝,除了赦免了淳于缇萦的父亲淳于意,更进一步废除了当时惨绝人寰的肉刑,而淳于缇萦的孝义事迹“缇萦救父”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孝道故事,亦被后世称为“上书救父”。 https://pbs.twimg.com/media/GY-_2vPbAAELvz6.jpg 
 这就是沙鸡时代:
会死人,会死官,十一期间,湖南邵阳公安局升旗仪式时,突然响起枪声,公安局长中弹倒地…上海一男子持刀砍翻十八人,三人已死亡。加上前些日子湖南财政厅厅长被扔到楼下,还有某地副市长被灭门的谣言……
这是不可阻挡的趋势,股票再涨一万点也阻挡不了。 https://t.co/P98ERRkVer https://pbs.twimg.com/media/GYysEiZbQAAEz6x.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GYysEihaEAA76yS.jpg 
 “这是什么时代,这其实是后明时代。那棵树也不是现在才长歪的,是自万历、洪武甚至大秦时代就注定长歪的。
……
“整个北京城,或者说整个帝国,笼罩在一个巨大而神秘的不安气息里,但人们相安无事,达成默契,偶尔仰头看天——你看那满天的沙鸡飞过来了,卷着黄沙,恍若无事,这是一个象征。”
                 ——李承鹏 
 有没有发现一个现象,以前人民遇到苦难的事,还流行跑到政府门口齐刷刷下跪,后来就不太跪,而是流行组团跑去跳桥跳楼,到最近忽然进化到密集杀官,这行动轨迹,就是从相信青天大老爷,到绝望于前途,到老子以一命换一命,就是时代的预兆。 
 1644年,换了50个宰相14个兵部尚书的崇祯皇帝眼见朝野无钱,内忧外患,最终走上煤山,真诚地说了一句混账话:“皆诸臣误朕”,至死执迷不误;差不多同一时间,克伦威尔在马斯顿荒原之战中用龙骑兵战胜国王军队,奠定资产阶级阵营胜利,英国注定迎来光荣革命,走上工业革命道路。

历史就这么分野了,大明和大英当世两大帝国,在同样面临传统农业和新兴资本主义的分争、同样面临新旧势力对抗,同一时间却走向两条相反的路;而我国主流史学家至今还痛心疾首争论到底是东林党还是阉党对咱皇上不忠心,导致误了大事,这些不跪着就不会做学问的人儿啊,不进敬事房也是可惜……

所以你问,这是什么时代,这其实是后明时代。那棵树也不是现在才长歪的,是自万历、洪武甚至大秦时代就注定长歪的。 
 李承鹏最新文章:《你看那满天飞来的沙鸡,就是这个时代》

李承鹏/文

启东九龙镇网格员通过摸底排查,发现本村55岁的低保男居然有两万元棺材板存款,迅速取消了他的低保。低保男眼见每月780元稳定收入没了,多次理论无果,冲进村委会就把25岁的女网格员杀了……自己也服毒自杀。

这是红朝全面奔小康、国民幸福值超过美国人500倍(张维为语)的一件小事,倒也没有掀起什么大浪,人民一部分躺平,一部分沉浸在国家决定大力提升经济并把房贷首付下调到15%的喜悦中,还有一部分兴高采烈庆祝十岁日本小男孩被民族英雄钟某刺杀于深圳街头,“杀得好,日本崽子不算人”“该把接狗崽放学的妈妈一并斩了”,四川官员黄一如说“没滥杀无辜啊,我们的纪律就是杀日本人”。

那个孩子被刺得肠子流了一地的妈妈在边上哭喊“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这场面肯定是谣言,我国舆论场一直有个极有趣现象:一方面官方绝不给出案情细节,另一方面民间目击和传闻全是谣言……血很快被风干,又被新一层血盖住,层层叠叠刷上去,历久弥新,成就支撑太和殿那66根鲜红大柱子,这就是执政基础。

回到杀网格员,有人骂低保男有两万巨款还吃低保,有人夸网格员认真负责,还说被杀的网格员并不是举报低保男的那个。所以我常说,智能手机会让人智力下降,过度信息会像硅胶一样填充了脑回路,能不能换个思路,如果网格员把侦查低保户存款的认真态度放在侦查官员财产上,中国就没有低保户。上个月,前贵州省委书记孙志刚受审贪污8.13亿,帮人认购股份、承揽工程、房地产开发、大肆敛财、接受宴请和旅游安排……这些明晃晃的大动作,长达十年没被发现,而一个农村老汉偷偷攒了属于自己的两万元就迅速被摸查清楚,你他妈是瞎呢,还是瞎呢。

对不起,越看中国当代史就越容易爆粗口,成正比的。

孙书记在法庭痛哭流涕“对不起党、违背了初衷”。我对贪官“背弃初衷”这句标配版悔过台词一直很怀疑,弄得好似刚开始他们还是小白兔,只是被奸人误导步入歧途才变成大灰狼的,刚起步还是良家妇女,后来经不住诱惑才堕入青楼……不对,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为人民服务,就是单纯而坚定地想升官发财日女人,并在过程中一直提纯想法。再想想,贪了社会8.13亿的孙书记还可以表演哭戏并在秦城三菜一汤,攒了自己两万元的低保户老汉却只有自杀,你就知道那些用智能手机在网上刷“这低保户毕竟杀了人,法不容情”的二货又在展示智能和人格双低下。

最近流行杀官,继重庆警察被出租车司机杀死,河南法官王佳佳在距家门二十米处被老汉砍杀,永州六名法官被枪杀,湖南财政厅女厅长被两名男子捆绑着扔到楼下……有没有发现一个现象,以前人民遇到苦难的事,还流行跑到政府门口齐刷刷下跪,后来就不太跪,而是流行组团跑去跳桥跳楼,到最近忽然进化到密集杀官,这行动轨迹,就是从相信青天大老爷,到绝望于前途,到老子以一命换一命,就是时代的预兆。

我常想,这是一个什么时代?莫非是明末惨烈的“江南奴变”,在最富裕的江南,陷入生活困境饱受凌辱的温驯仆人们,忽然前赴后继抱团杀豪门缙绅。从唐元鹏的《江南困局》里看到,包括老艺术家董其昌、著名旅游博主徐霞客、思想家顾炎武,均遭灭门之灾,大变局之时谁也跑不掉,哪管你是财政厅长还是村委会网格员。还有豪强看中贫户的田地意欲强行收购,却被贫户反套路,将豪强父子绑至海上风吹暴晒,凌迟之后还把肉腌成咸肉干。

这时代的刺身味道,惊喜不惊喜,刺激不刺激。

没活路必然杀官,长期巧取豪夺必遭底层反噬,这是规律,另一个规律是,谁也停不下这巧取豪夺的游戏,哪怕是勤奋的皇上崇祯。大明注定衰败、被攻破,无论有没有十三副遗甲起兵的努尔哈赤和邮差李逆自成。其实晚明并不缺钱,有从西班牙和日本来的共计一亿两白银,也不缺发达的民间手工业,更不缺世界上最庞大的工具人群体,它就缺顺应时代规律……

1644年,换了50个宰相14个兵部尚书的崇祯皇帝眼见朝野无钱,内忧外患,最终走上煤山,真诚地说了一句混账话:“皆诸臣误朕”,至死执迷不误;差不多同一时间,克伦威尔在马斯顿荒原之战中用龙骑兵战胜国王军队,奠定资产阶级阵营胜利,英国注定迎来光荣革命,走上工业革命道路。

历史就这么分野了,大明和大英当世两大帝国,在同样面临传统农业和新兴资本主义的分争、同样面临新旧势力对抗,同一时间却走向两条相反的路;而我国主流史学家至今还痛心疾首争论到底是东林党还是阉党对咱皇上不忠心,导致误了大事,这些不跪着就不会做学问的人儿啊,不进敬事房也是可惜……

所以你问,这是什么时代,这其实是后明时代。那棵树也不是现在才长歪的,是自万历、洪武甚至大秦时代就注定长歪的。

最近在努力提升经济,作为地沟油餐饮大国,官方称北京餐饮业利润同比下滑了88.8%,这么吉利的死亡数字,看上去像上坟时风水道士给弄的;为了拯救房市也搞得像拯救房事,又是神油又是伟哥,网友对“首贷首付”下调的精辟评价,“把上吊的绳子往下调10厘米,让个头矮的兄弟也能上去”;我看到最悲凉的财经新闻是:法院拍卖破产企业的资产,以4.2元起拍了一瓶原价6元的雪碧,因为该企业已没有更多可供执行的财产。

一个当年靠运气挣了钱后来靠努力破了产的企业家朋友,最近准备念《心经》,问我哪个语音版本更好,我就帮他录了一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银行卡皆空,度一切苦厄,练饷,辽饷,剿饷,增值税,个税,消费税,房屋养老金……

企业没钱,个人没钱,国库没钱,可是印钞厂太有钱了。所以每当看到那些主流经济学家事儿逼地讨论经济周期及拯救方案时,顿觉画面很精神病,正常经济社会才有经济周期,正经药喂下去才叫救市方案,你们召开各种论坛说来说去不外乎就是:大郎,快把这碗药喝下去。又挺像卖跳蚤药。早年河南大水,跳蚤臭虫横生,村里苦不堪言,还染上疟疾。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位治跳蚤的高人,好酒好肉招待了三天,高人在怀里搓啊搓,终于搓出一团黑泥交给村长,说“这就是治跳蚤的神药”,划船走了……村长忽想起忘了请教这跳蚤药用法,率全村跑到河边急喊“高人咧,恁跳蚤药咋用啊”。

高人在天边遥遥喊:恁啊,捉住那跳蚤,把它嘴给掰开,把黑泥搓成小块,塞进去,跳蚤就咽气咧。

专家说:深挖企业内部问题,让老百姓敢于消费,中国经济问题是可以解决的。

高人说:你捉到跳蚤掰开它的嘴,把药塞进去,药到病除。

嗯嗯,越看中国当代史越容易爆粗口,成正比……你他妈没看见杭州外卖员趴在路边电瓶车上,别人以为他睡着了,其实他死了。成都33岁的外卖员因脑溢血送医院急救,妻子决定拔管放弃治疗,救活也是废人,还需要大量医疗费。有人说这个妇女狠心,大难来时各自飞。这人假装不知道中国医院有多贵,中国医保就是百分之九十几的穷鬼用一生抬着那百分之几的精装高干病房,那血汗一路滴将过去,他们管这个叫“群众路线”。

与此同时,中国政府宣布援非3600亿,国家发改委宣布:中国已与46个非洲医院对口合作,派出医疗队2.5万人次帮助非洲医疗。与此同时,巴黎将宠物纳入医保了。

所以爱国者不要太激愤于当年“华人与狗不得入内”了,现在人不如狗。

我中文系毕业论文写的是老舍《骆驼祥子》,当时很有感触,“他们的拉车姿式,讲价时的随机应变,走路的抄近绕远,都足以使他们想起过去的光荣,可是这点光荣丝毫不能减少将来的黑暗……而祥子,在与‘骆驼’这个外号发生关系以前,是个较比有自由的洋车夫,他属于年轻力壮,自己有车的那一类,自己的生活都在自己手里,高等车夫。这是从风里雨里的咬牙,从饭里茶里的自苦才赚出那辆车。那辆车是他一切挣扎与困苦的总结果与报酬,象身经百战的武士的一颗徽章。他不怕吃苦,在这个营生里他也要证明出他的能力与聪明。”

现在再看,老舍对社会的发展认知还是肤浅了,都是骆驼,都在四十度高温下拉车,都以为通过奋斗,哪怕在地狱里也能作个好鬼似的,可祥子还知道对天空喊一句“凭什么”,现在的外卖员就这样默默地死去了,人们以为他只是午间小憩。

美团刚起,多少人自豪于我国的外卖,又快又热辣滚烫,还有九块钱高温补贴,这吹牛逼的日子才过去九年啊……这就是对你的九年义务制教育,你敢想像再过九年吗?说起教育,听说开始着手把芯片植入校服了,不是怕孩子走丢监控失灵吗,现在有手搓芯片,联想到入学必须订牛奶午餐,否则就操场晒着去,这就是刚起蒂的韭菜也要割啊。

从小我们被告知是祖国的花朵,现在才知道,我们这一茬茬盛开的花朵,一直是韭菜花。

大学生们开始流行在宿舍里挂毛主席像了,人们夸赞:这改变了我以前对当代大学生娘炮自私的刻板印象,这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有太阳照着的宿舍一定会闪闪发光的。下面评论:伟人的一生只败给了时间,而时间又终将证明他的伟大,还有说:赶紧行动起来吧,把资本家和他们的代理人打翻在地。

有一种可能,或者肯定,阶级斗争即将到来或者已经开始,标准混淆的时代,当剧变来临,人们不会变得更善良,更勇敢,更明辨是非,只会变得更阴险狡诈,黑白颠倒,鸡贼凶残,即使亲密朋友也会背刺,即使一开始打着“公平正义”旗号,到头来终究逃不过街市上的疯狂杀戮。别说与你无关,别说你死后哪怕洪水滔天,没人逃得过剧变,哪怕岁月静好的路易十六。他喜欢写日记,总是记些今日吃了什么,跳了什么舞,打了多少只猎物……

1789年7月14日这一天,他无聊地写道:今日无事。

这一天,正是人民攻打巴士底狱。

第二天路易十六才得知,就问:哟,造反了吗。

大臣:不,是革命!

很多事情是有预兆的。说回过来这些日子的杀官、杀外国人,当年日本也这样,一激愤就刺杀首相,就对俄太子尼古拉二世当头一刀,踩不住贫富差距的刹车,人民满心怨恨,仇外就是高效率的统治术,另一方面民众也需要麻醉自己的苦闷,给他一把刀,让他用勇敢来充实失意空虚的心,精神层次也一下子哗就上去了、升华了。这是一种合谋,屡试不爽,只是看谁演得更好。

你看,女真人和李逆打过来之前,满朝忠烈,坚决反对迁都,誓与皇上共存亡。可城破之时,忠臣们赶紧烧掉官服,生怕被发现是朝廷命官。当了解到李自成要招聘旧朝臣子时,殉节者只有二三十,却有两三千官员争先恐后去投降。只是官服烧了怎么办,就满大街找戏班子,借买戏服穿上。这就蔚为大观了,两三千官员在承天门排队找工作,好多穿着戏子服,这让闯军兵士很看不起,故意不给饭吃,忠臣却说“虽然肚子饿,但心里很快乐”。李自成也非常鄙视,牛金星不录用年老发白者,有个叫刘廷谏的大臣却腆着脸说:别,别看我现在头发是白的,只要一任命我,头发马上就变黑了。”

文人们就这么不要脸,所以刘宗敏严刑拷打逼出七千万两白银,倒也是活该。我看了中国忠臣史后只有一个结论,就是:千万别相信忠臣,他们不是怕水太冷,就是借戏服。

老百姓借不到戏服,演技也自然些,他们平静甚至有些恬淡适然,等待着什么……感谢一位叫“诨名唤作巴布尔”的朋友介绍《维米尔的帽子》这本书,让我知道了里面一些取自于杨士聪《玉堂荟记》的重要素材:

明朝末年,世道已不如从前,形势虽然还没到崩盘,北京城里却已悄然发生了一些改变,有一天,有人忽然开始卖一种沙鸡,这种鸟并不产于北京一带,其天然栖息地在更北边的戈壁南缘。当地人传说,一般只在北方边界有部队调动,栖息地受到惊扰时,才会飞到这么南边。当时北京人心里都隐隐觉察到了,沙鸡之所以出现,是北方边境有女真骑兵准备入侵了。但没有人敢说出口,怕杀头,市场里仍然天天有人在买卖沙鸡。这个细节好有趣,普通人很难确切地知道宏观的时代到了什么境地,但也未必什么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只能买卖沙鸡而已。

整个北京城,或者说整个帝国,笼罩在一个巨大而神秘的不安气息里,但人们相安无事,达成默契,偶尔仰头看天——你看那满天的沙鸡飞过来了,卷着黄沙,恍若无事,这是一个象征。

你问我这是什么时代,就是沙鸡时代。

李承鹏 2024年9月26日 
 朋友们问我为什么不为深圳被刺杀的日本男孩写一篇……
一是我正忙着一部很重要的电影,有时候一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再就是中国太多的悲剧都是重复的,像盗梦空间里那个永远不会停下的命运陀螺。所以转一下纪念胡友平女士的文章吧,文眼是:
中国哪有历史,不过是以爱国名义杀人和被杀的重复史。 
 总有人说“珍惜国足吧,至少它不拿纳税人的钱可以随便骂……”
这脑子……
你以为广州恒大足球队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先不说国企北京国安,山东鲁能,上海申花,云南红塔,四川全兴……就算到了后来假装改制了,哪笔钱不是韭菜们买房买理财产品以及各种被割的血肉模糊的钱供养的。
这么基础的常识,过去是没争论的,我国消费降级,到了脑子也降智了吗。
至于随便骂,那当初处罚那么多报社记者甚至有人还被开除,青春和正直就白白牺牲了吗。
知道球员上场前是要对着国旗宣誓的吗。
知道当初米卢就是不愿意唱国歌,被围攻吗。
还有人说中国足球至少没那么多贪腐。不要拿无知当个性了,你以为中国足球一年投入几百亿,是真花到球场上吗,你以为被抓的足协官员家产数千万上亿,是他种草的收入吗。
中国足球之差,在于这项运动从未真正普及过常识,人们也迅速忘了历史。
现代足球与蹴鞠没关系,现代足球起源于英国,因为它是工业革命和民主运动的产物……
所以非常讲规则。
所以非常要脸面。 
 我在东京,旁边场地就是国足踢日本队,有朋友说:按你的说法,你是已故著名球评人,正好有两张贵宾席球票,一起去吧。
我拒绝了。
我说:会惨败,因为这些蠢货从不知羞耻,更羞耻的是,它们还坏!更更羞耻的是,它们一致认为这是对的。
我很庆幸,当初远离它是对的,那些脏钱不挣也罢。钱再多,也不能挣。多少所谓圈内人,做了多少不堪入目的脏事,凡谁做点正常人该做的事,它们会群起攻之。
我是学文学的,少一个风生水起的球评人多一个流亡作家来描写这末世景象,挺好。
中国足球输日本0:7,太正常了,你以为中国混装食用油VS日本食用油输多少,你以为中国医疗输日本多少,你以为中国教育输日本多少,你以为中国殡葬业输日本多少,你以为中国食品安全输日本多少,你以为中国官场清廉输日本多少,你以为中国社保养老司法民生输日本多少……
我对未来很绝望。
希望当然有,但,以包括我在内的爹里爹气的老男人,有时候还要羡慕孟加拉大学生,把别人的勇悍当自己的橡皮娃娃,嗯嗯,我承认我在勇敢的族群面前很自卑。
我们期盼奇迹。 
 中国法律规定别人可以打你,但你不能还手,否则算互殴。无论什么起因。
这就是弱民术的一种延续,而且比秦朝还玩的有效。

大家都在群嘲那个被女人打到满脸是血不敢还手的转业军人,懦弱,怂货,无法保家卫国……

你别吹牛逼,你在那时真敢对抗秦律吗,其实大家都是大秦泥俑大头兵的一员,就别意淫自己血气方刚神勇无敌了,那是你的幻觉。想想,你有多长时间没打过架了,哪怕疫情三年你嗓子被捅得像个筛子,哪怕把你封在家里三个月像个囚徒的时候。

我认真的想了想,在那个时候,我是不敢打女人的,别看现在人们义愤填膺地喊“打打打,打死丫的”,你真动手了,以简中圈的风格,一定跳出好多优雅正义体面“既要……又要……还要”的人儿,谴责你“怎么能打女人呢”“什么素质”“你家就没女人吗”……吧啦吧啦一大通的,直弄到你社死。

我在那时唯一的选择就是,跑,使劲跑,狂奔,逃的远远的。我逃避的不是一个女战神,而是漫山遍野的大秦律傻逼粉丝。

共产党在控制民众方面真是古往今来第一,深谙人性,深谙奴性。 https://pbs.twimg.com/media/GWSRAFybMAArTwR.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GWSRAF3bQAMQ4SV.jpg 
 中国人还没交够养老金,这就要交房屋养老金了。其实,养中国人最防老。 https://t.co/NP8IyBpAK6 https://pbs.twimg.com/media/GVn_GiKbgAU7ZfF.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GVn_GiNbMAAFuCg.jpg 
 我沿着似乎是公园围墙外的小路走着,米色的围墙有些模糊,前面的妇人们在聊天,有人说:哎呀你妈不开心喽……

我紧赶几步,拐角茶摊子处,我妈瘪着嘴,不服气的样子,说“你看周孃、齐孃,她两个不敢听我骂这世道,吓得跑了,茶位费都是我一个人出的……”

我看看空空的茶位,说:你还有钱莫得嘛。

她没有回答,分明看着远方,失落地说:唉,你看我现在老成这个样子,变丑了,人家也不愿意睬我了……

我不耐烦的说:你这样子咋了嘛,漂亮得很。

我打眼看去,妈确实老了,憔悴了,脸很浮肿。
想起会妈总说,男怕穿靴,女怕戴帽……

我寻思,妈这身体咋办呢……扭头大声喊:“姐,姐,我妈体检报告出来了吗,好不好”。

姐在公园水龙头下麻利的洗着水果,默契地大喊着“我看了,好的很,好得很”。

一阵大风刮来,我妈突然消失不见。

醒来,窗外东京浅草寺默默地看着我,人们热闹地过着什么节,举行仪式,只是隔着厚厚的玻璃,听不见他们在唱着什么……前天的台风把城市刮得更干净了。

玻璃上忽然起了一些雾,越来越看不清外面的风景,我似乎也不怎么想我妈了。 https://pbs.twimg.com/media/GVUOWnAaAAAdfW_.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GVUOWnAbgAArO6b.jpg 
 因为诋毁奥运健儿,北京公安广东公安山东河北河南公安抓了好多人。

南方日报记者也因评价全红婵“还有一些小孩心性,疯疯癫癫,应该好好学习免得以后成白痴”被处罚。

这是一届没什么中国人看在巴黎举行却又抓了好多中国人的奥运会。

按这个标准,过去做过体育评论的我可以枪毙三分钟了。朋友们纷纷议论:“不,你得犬裂”“炮决”“枪毙至少八小时”。

估计以后国足也是不能批评的了。

在前苏联,你要是批评代表代表红色帝国参加奥运的运动员也会有克格勃找上门。

什么是未来形势,这就是。 https://pbs.twimg.com/media/GVJXqYZa0AA_Fn-.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GVJXqYeaEAQC1TX.jpg 
 因为诋毁奥运健儿,公安叔叔抓了好多人,记者也因评价全红婵“还有一些小孩心性,疯疯癫癫,应该好好学习免得以后成白痴”被处罚。
这是一届在巴黎举行却抓了好多中国人的奥运会。
按这个标准,过去的我可以枪毙三分钟了。 https://t.co/Ttpe3FvSPj https://pbs.twimg.com/media/GVIXnT_awAAa-9X.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GVIXnT8b0AAM0u7.jpg 
 笑喷了,又细品一遍这名中国怒吼男在靖国神社前的丑态,发现过去没听出来的内容:巴嘎,你没种,你们没有中国人有勇气,不要这样窝里横,你们啥也不是……
窝里横?!这二货确定不是来自嘲的吗。
除了大家说的“总是在安全的时候最勇敢”外,个人浅见,铁头用撒尿的方式表达爱国,王楠老公用放空日本酒店自来水的方式表达爱国,怒吼男用“窝里横”怒斥日本人,这么奇怪而幼稚的举动,都是有心理投射的,难道是童年被人呲过尿,年轻时穷的交不起自来水费,被女人骂过窝里横……
日本愤青要刚得多,不管是早年枪击李鸿章,还是拎着武士刀当街砍杀沙俄皇太子尼古拉,还是17岁高中生一刀捅死政客……都是二话不说上来开干。
你什么时候看见日本愤青跑天安门华表下撒尿,在昆仑饭店使劲放自来水,跑大会堂门口喊“你们都该挨两颗原子弹”?
这一届排外粉红不行了。
还不如当年义和团,真挂着例假条迎着外国军队的炮火往上冲。 https://video.twimg.com/amplify_video/1824521185771786246/vid/avc1/480x832/RGux6ZxnaKLFltyl.mp4?tag=14 
 祝中国人民的好朋友,打批发一样促销出去,下半年是个关键时刻,多一点,再多一点,听说地狱开启996、007模式了,老朋友们,赶紧的!
开个盘吧,下一个是谁! 
 回高瑜姐:

盘桓东京数日,杂务甚多,刚看到,见谅。
其实在1984国,记忆好是一种特殊罪,会判刑。记忆是一种在场记录,你不可以记得他们干过什么。
我是能理解鱼的记忆只有六秒的,因为要生存,我的记忆也不好,我也是鱼群里一条鱼。
只是在2008年五月,我看到那些压在残垣断壁之下尚能动着的小手,孩子喊着“妈妈,我痛”,夕阳西下,孩子们的身体随石头慢慢冷却,死去,我们竟无能为力……
那时就明白记忆是一种不可缺少的尊严。详情可见我的杂文集《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序。
一个有吃人传统的国家,当项羽说要杀了刘邦老爸炖了吃时,刘邦面不改色回复:兄弟,我爸就是你爸,炖好汤,分我一杯羹吧。虽是权谋,却看出这里对吃人,是无所谓的。
河南饥民那句“叔,先别吃,俺还能动咧”,听着瘆人。
《狂人日记》最早是俄罗斯作家果戈里写的,一个小公务员被吃人的社会逼疯的故事。鲁迅虽是模仿致敬,但有自己独到见解。文学显然没落了,文学变成了《小时代》,但真正的文学讲了很多道理:
他们能吃别人,就能吃我。
吃人的人,也怕被别人吃。
上述就是中国特色。我常想请教人类学家,人类最早进化时,到底吃不吃人,后来吃人,占食物的多大比重,沿着喜马拉雅山南麓经羌塘辗转抵达中原的这一支,是不是基因里对同胞更残暴,后来各种所谓民族大融合,是否更多的是被暴力分子融合。
我想知道祖上犯了多少罪。
谢谢你喜欢我的文章,至于檄文和小说,很多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它们被残酷现实打通了,而现实比小说荒诞。我时常很困惑:
我们这个族群,是生活在一部犯罪小说里吗,我们各担角色,各安天命。 
 既然墙内疯狂删除这篇文章,那我就再转一遍:
全国劳模李宝兴就是这次偷尸卖尸的主角,如果加上山西另一位全国劳模申纪兰,联想到要凭证才能上网,两个全国劳模联手浓缩了中国人一生的浮世绘:

生前不让人说话,死后不让人入匣。 
 刚看了一篇煽情报道:《走在生命科技工业前沿的骄子-记全国劳模李宝兴》。全国劳模李宝兴就是这次偷尸卖尸的主角,如果加上山西另一位全国劳模申纪兰,联想到要凭证凭号才能上网,两个全国劳模联手浓缩了中国人一生的浮世绘:
生前不让说话,死后不让入匣。 
 人们纷纷表示震惊,我对人们的震惊感到震惊。对这片土地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要震惊,作为一个正宗中国人,最基本素质的就是不要对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感到震惊!你的一切属于国家,当年我们的祖辈可以把土地上交给人民公社,现在就可以把自己的身体上交给殡仪馆,当年叫“土改”,现在就叫“尸改”。 
 意大利女拳手安吉拉被已测出是生理男性的“女”拳手,仅花了四十六秒就打到退赛。
在我的奥运阅历中,这是最可耻的一幕,没有之一。这不仅是践踏比赛公平,而是处心积虑篡改世界。太邪恶。
女拳手安吉拉在奥运前因为训练疲劳曾想退赛。她的老父亲鼓励孩子,“夺冠就像自行车比赛,冠军看到比赛还剩最后一公里会怎么做? 他们会更卖力地投入比赛,我与你同在。”
安吉拉说:“我想我做到了,我现在就在最后一公里。”
她没想到最后一公里处,她遇到了一个生理男人。长得他妈跟头野兽似的生理男人。
法国人顾拜旦1896年创立第一届现代奥运会,公平竞赛成为奥运会的最高宗旨。
他说:“重要的不是取胜,而是参与”。
现在的奥运会却变成:为了取胜,可以派男人不择手段去打女人。
必须取消变性人的冠军资格,把桂冠戴在真正的女权手安吉拉头上。 https://video.twimg.com/amplify_video/1819179872469897218/vid/avc1/720x1280/zCv-8kS9iJiSE6AG.mp4?tag=14 
 下面留言里有个叫“知了”的批评我,“杀人算什么文明”,奇了,恐怖分子算什么人?!我也是闲极无聊打开他的推,果真,看到他在外卖小哥与交警的争执中呼吁,“打死他”。
这人格分裂的比屁股还那啥,这脑子做卤煮也是食材不合格。
通知一声啊免得以后大家误会:我对刺杀恐怖分子独裁者……有一种审美上的快感。
送它们去太平间,换来太平人间。 
 以色列三天三杀邪恶首领,这才是文明应有的行动,跟邪恶讲文明礼貌那可太不文明了。
啥时候改成一天三杀啊。加个班就叫加杀。
期待马斯克把马杜罗送火星去,毕竟以后那里农垦需要肥料。 https://t.co/0vSmdwIetv https://pbs.twimg.com/media/GT47bCDWMAAz0RX.jpg 
 董宇辉和于丹有什么本质区别吗……面对苦难,都劝人要释然面对,要乐观,都是讲些漏洞百出的文化历史段子给没文化的人听,都号称粪土金钱但都抢钱从不手软,都在提倡普通人要精神升华,都是爱国情怀的典范。
唯一的区别是,于丹没去带货。
原来这些年我们错怪于丹姐姐了。 
 美国没事就刺杀总统。自建国以来有九位总统遇刺且还有死在任上的。
换我们这儿,你遥遥见到一个县长,回家都跟媳妇激动唠半宿。
但凡首长视察,我们这儿沿途住户的煤气罐都得控制妥当,近距离接触的人得被层层政审,他们恨不得连路边的树也审查一遍内心想法。
别说带枪了,长成孙红雷那样都不让经过,那些负责热烈鼓掌、喊“首长辛苦了”“人民需要你”的,个个表演系毕业。
我曾担心首长看到这么熟悉的脸庞和台词,一时把控不住会笑场。
群众说:怎么会,首长也是表演系的。 https://pbs.twimg.com/media/GScasjUWUAAhlt9.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GScasjRXQAA3OuM.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GScasjPXMAAEuXG.jpg 
 我对未来是悲观的,现在的问题不是你周期性经过一条荆棘路,或者不小心掉进了粪坑,而是你正走向一条永远见不到头的幽暗向下的甬道,上面的门已关死,下面无数冤魂遥遥见到你就激动地喊:“下来吧,要死一起死”。 
 那天端王请老佛爷看义和团的表演,演毕,有人问了一句“您真相信他们的把戏啊”。老佛爷睿智地说了一句“把戏是假的,可这几十万条精壮汉子是真的,民心可用啊”。
中国哪有历史,不过是以爱国名义杀人和被杀的重复史。 
 李承鹏:看那几十万条精壮汉子和一碗鸡汤

1870年,有人说天津教堂“慈爱堂”是个秘密屠杀机构,传教士专门把中国婴儿弄死做成药。他们就信了,怒火中烧包围教堂,没打死几个传教士和嬷嬷,却打死数十个中国信徒和员工。这是著名的“天津教案”。

150多年过去,有人说上海、苏州等地的日本学校其实是间谍学校,专门培训日本小孩对中国进行不法行为。他们也信了,一个抗日热情爆表的男子持刀冲向校车,轻伤两个日本人,杀死了中国籍校车引导员胡友平。

150年过去,脑子里翔的配方一样一样的……过去以为义和团是蠢,现在确定是纯坏,大师兄们知道自己不能刀枪不入,太后也知道,双方一对眼神就知道彼此要什么——甲方想养狗,乙方想讨狗粮,就编排了一个让丙方也就是真正的傻逼感动得一塌糊涂的理由,“爱国”。天津教堂是收养中国孤儿,苏州的日本学校是为解决在华投资的日本人后顾之忧,日企撤资会让千万人失去工作,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爱国生意和控制游戏。

那天端王请老佛爷看义和团的表演,演毕,有人问了一句“您真相信他们的把戏啊”,老佛爷睿智地说了一句“把戏是假的,可这几十万条精壮汉子是真的,民心可用啊”。

中国哪有历史,不过是以爱国名义杀人和被杀的重复史。

曾国藩奉旨处理天津教案,在《谕天津士民》说:天津士民皆好义,各秉刚气,或好义而不明理,或有刚气而无远虑,皆足以愤事而致乱……巴啦巴啦一大通,聪明如他也只有赞扬百姓爱国忠义,定性此为百姓激愤导致的偶然事件。150年过去了,官媒和胡锡进还是把苏州杀人定性为偶然事件。偶然的苏州姑娘穿和服被拘事件,偶然的铁头在日本神社撒尿事件,偶然的吉林男子刺杀四个美国人事件,再往前就是蔡洋偶然地用U形锁把同胞脑袋砸开花……中国的外交史,就是偶然史。

驯犬员总觉得自己HOLD住游戏,明白人知道他们迟早被反噬。但事情不是明白人能阻止,会丢性命还成汉奸。进士出身、出任六国公使、帮中国争回不少领土的许景澄阻止向十一国宣战,就菜市口了。善良如胡友平想阻止暴徒,被刺死还成了汉奸。看看抖音评论区爱国基本盘:“就算一个无辜的日本老人,我也下得去手,日本婴儿就地掐死”“恶魔的后代也是恶魔,换了我一定肢解,做成刺身,不过要活着打开天灵盖,来一个油泼日本婴儿脑”。对正在抢救的胡友平,义和团们说:“建议医生放弃抢救,以平民愤”“她应该埋在小日本”……150多年过去,只是把当年挂着例假条以阴门对冲敌阵向对方泼大粪换成用智能手机刷着爱国帖,把见着国人用根火柴就灭门换成见同胞开辆日系车就把脑子开瓢。

我不认为这是文盲或流氓所为,这是流水线精密设计生产出来的,有惊人的实用原理和精准打击度,比如你说“要和平,不要仇恨教育”,就会冲上来一帮英雄“要是你妈被日本鬼子强奸了,看你还要不要和平”。你正想反驳这种无聊虚假前提,第二拨英雄就说“你妈一定被强奸了,要不然你怎么向着日本人”,这样下去,渐渐地你就不想掺和这种费力证明自己妈有没有被日本鬼子强奸的破事了,然后,战壕里漫山遍野乌泱泱全是这种英雄。他们赢了。

再比如“仇人的后代也是仇人”,你问他们敢不敢杀老毛子索回海参崴。他们一定说“不要纠缠历史问题,关键要把握现实利益和伙伴关系”,你要是说“现实里日本美国对中国的帮助大得多,老毛子只会卖我们高价油”,第三拨英雄就上来质问“你肯定收了50万”,你正想掏出银行卡证明自己并没收过外国人的钱,可渐渐地你发现他们时间太充裕了,除了出去找丢失的电瓶车耽误些时间,可以全天候跟你讨论关于祖上被强奸和美国福特基金的事情。

他们不在乎历史和现代世界秩序,比如隋炀帝三征高句丽,比如唐太宗一会儿在新城、建安、驻跸斩首高句丽军四万余级,一会儿苏定方斩首高句丽军一万余,一会儿薛仁贵斩首五万余,以及大明征战交趾屠了好几万首级。如果不忘世仇,中国人还敢去韩国美容敢去越南开厂敢跟朝鲜是世代兄弟吗……可你千万别跟他们这么说,他们不懂历史但有必杀技:NMSL。他们又赢了。

视频号有个帅气小哥天天呐喊:你们应该懂,85年前敢站在抗战第一线去四行仓库去台儿庄去衡阳保卫战才是真正的抗日英雄,而不是在键盘上发泄邪恶跑公交站杀害同胞。这哥们太单纯,蛆们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我打赌,哪天日本人真打过来了,他们一定会投降当汉奸,跟当年烧教堂的大师兄们一样,见势不对转身就逃到教堂,信了耶酥,顺道还猥亵了红灯照的大师姐。

估计官方也看出不能让朱红灯、曹福田坐大,搅了一盘大棋,及时把胡友平评为“见义勇为模范”,人民日报迅速结论“中国从不缺见义勇为的人”,官媒盛赞“从胡友平可以看出中国人身上的传统美德”……这拨操作一如既往感动好多丙方,我的朋友圈里又出现久违的合什党,感动得稀哩哗啦又稀里糊涂,在一场残忍的杀人事件中,没及时对凶手的背景公布,不见对幕后指使的追溯,又一次躺在“感动中国”“中国好人”的传统套路上,丧事喜办了。快,上唢呐,放鞭炮,这一向是我们的擅长。

鸡汤派在赞美胡友平挽回“国家形象”,摘引我的朋友唐辛子的一句话:“一位女性,出于她善良的本性保护了比她更弱小的儿童,这只说明了她作为一个好人的善良与勇敢,跟国家形象有什么关系,而且,看到一个女人勇敢,就认为证明了这个国家的勇敢,觉得自己也跟着勇敢起来了,这种世代相传的阿Q思维,不觉得羞耻吗”。

什么都往国家脸上贴金,连胡友平的人血馒头也吃。胡锡进说“挡住屠刀的胡友平是中国人民善良正义的缩影”,按这逻辑,拿着屠刀刺杀胡友平的中国男子就是中国人民的狠毒邪恶缩影?放鬼是你,捉鬼也是你。通过普遍讴歌胡友平并特别指出她是伟大国家诸多美德的一部分,巧妙回避是什么杀害了这善良的女性,就差感谢国家了。眼熟不眼熟,跟当初对李文亮一样。官媒一起开动:李医生善良朴实,阳光乐观,爱吃火锅,喜欢看庆余年……打住,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想知道谁害死了李医生。

一点凶手的信息都看不到,或许行凶的理由太过正能量,有关部门还得花时间请示上级怎么对公众宣布。我看到一些朋友夸苏州官方做得人性,应对及时,这些朋友假装没看见:群众自发到公交站为胡友平献花,旁边站着几十个便衣,花很快被收走。你总想跟衙门共情,你谁啊,你配吗。

前天,天津塔LED灯为胡友平打出了闪亮字体,“一个大写的人”“一道照亮世人心灵的光”“一人兴,万人可激”,听说还冒了点风险,这些字眼当然正确,让人感动,中国人缺感动,但也远远达不到一些人说的“天津真是勇士,一句真话比整个世界的份量还重”。你让它打出一排“公布凶手信息,严惩凶手”试试。至于官方喉舌“苏州发布”发表的那篇文章:“胡友平以平凡之躯行英雄之举,保护了同胞和外国友人的生命安全,苏州人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无一不为她的善良所感染,无尽的哀思伴着苏城的雨丝洒落,深情的悼念在苏州人泪眼中凝结,大爱无声,令人动容……”,就差倪萍大姐亲自配音了。

这些鸡汤都在矮化胡友平女士的牺牲,遮掩自泼粪事件到拘押和服姑娘到铁头撒尿事件的必然性。刚才联合早报曝出四月份苏州就发生过中国人行刺日籍男子事件。刚才,广西防城港某小区的一个保安因停车与一对夫妻发生口角,掏出刀把俩人捅死了。前两天,被民间称为“霍大侠”的农民霍文常被抓获,他因为土地被无理侵占还受尽村霸欺辱拎刀杀了全家(儿媳因曾帮他说过真话,幸免于难)。

这些跟抗日爱国没什么关系了,其实“抗日”只是一些人心中的邪火找的借口。所有人都在问,为什么现在戾气这么重。你要是宅基地被占公司被倒查三十年前的税房子断供孩子打假疫苗老婆跟有钱人跑了骑个电瓶车都被协警按地下磨擦,搁谁戾气都重。当然可以把矛盾转移到85年前的日本鬼子120年前的八国联军,但所有的拱火和救火,都在蕴酿下一场大火。所有人都无力解决,所有人都在等,前两年有篇文章叫“等风来”,现在都在“等火来”。你说可怕不可怕。

我对未来是悲观的,现在的问题不是你周期性经过一条荆棘路,或者不小心掉进了粪坑,而是你正走向一条永远见不到头的幽暗向下的甬道,上面的门已关死,下面无数冤魂遥遥见到你就激动地喊:“下来吧,要死一起死”。

今天各大媒体发布了“关于处理煽动中日对立,挑动极端民族主义情绪的公告”,例如:宣扬“抗日锄奸团”,鼓噪成立“当代义和团”,散布苏州校车司乘人员是“日本特务”,炮制“全日本沉岛,早日种族灭绝”等极端民粹主义言论。我激动了一小会,记忆中这是十几年来首次宣战义和团,这才是理性健康积极向上的爱国嘛,我终于和政府站一头了。忽然冷静下来,我自作多情了,正确的爱国不由我来定义,而由删贴的人定义。

多年前的一天,那时我还有微博,于建嵘约我去宋庄参加微博打拐活动。下了飞机,接我的是一个叫王强的朴实小伙。他开着一辆破捷达拉着我沿着乡间小路飞快驶向宋庄,两旁白桦林哗哗地向后倒掠,阳光打在他圆圆的脸上,自信,单纯。他说:我就喜欢你们这些正义之士。我急忙纠正:“我打酱油的,写点字,远够不上什么正义之士。”

他又说:李老师你知道吗,我是2003年第一批参加保钓运动的16勇士之一,后来警察还找我训话,我们有错吗,钓鱼岛是中国的,是中国的!

我凝视着他,那张阳光而单纯的脸,清晰而模糊,在忽忽吹过的北京的风中,关于爱国关于正义的声音飘扬着,让我久久不能忘记……十几年来,再也没见到他。

最近忽然见到他,在疯传的朋友圈视频里。他泣不成声,向公众倾述他家的宅基地被占,他将绝食以示抗议,捍卫法律,他说“希望政府给我一个明确的结果,我的死,跟高阳领导没关系,我的死,跟高阳公安局没关系,我死后,只想埋在这片我热爱的土地里。”

大家说:唉,王强保得住钓鱼岛,保不住自己的家园。

善良的王强并不属于那几十万条精壮汉子,可他是喝了鸡汤的,我不知道该劝他理性爱国,还是求仁得仁,最终能埋在他深爱的土地里。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去,我希望,人们把我埋在这里”,眼前突然浮现出穿着皮裤滑跪于春晚舞台上的爱国主义摇滚歌手汪峰(王五四语),还有两眼精光“我爱国,无罪”的吴京。

多好的演员啊。

李承鹏/文 
 我爸越发老了,吃面条时前襟滴落的汤水越来越多。我在他八十大寿时才发现这一幕,他拥有了很多假牙,胃口差了很多,整个人体积忽然缩小很多,像被针偷偷扎泄了气似的。我计划跟他好好待上一段时间,并带他四处走走。小时候他带我走,现在我带他走,等我老了,我儿子再带我走。所谓人生,就是上一代人带着下一代人的徒步旅行,前面的人走不动了,后面的人就成为前面的人,然后,再后面的人又顶上去。 
 父亲是世上最不堪的斗士
李承鹏/文

小时候看过一部日本电影,《砂器》。讲战后日本关东地区一对失去土地的父子,他们到处流浪,在崎岖山路跋涉,在大雨滂沱中赶路,在雪地里乞讨。有一次,儿子被富家子弟殴打,瘦小的父亲拼命用身体挡住拳头和棍棒,滚落到水沟里。还有一次下大雪,父亲讨来一碗粥,用砂锅煮热了让儿子喝,儿子又让他先喝,两人推来推去烫到了嘴,疼得原地大跳,却又相拥哈哈大笑……

这个温暖的镜头,让我哭了。到现在也不知为何。

那个父亲后来得了麻风病,被强制带到医院,儿子流落街头,被一户好心的人家收留。再后来儿子逃到东京,机缘巧合学了钢琴,成为崭露头角的钢琴家,声誉鹊起之时结识了金融家的女儿。正当谈婚论嫁之时,早前的养父在电视上发现了他,找到他让他去见亲生父亲。当时日本很重视门弟,为了掩盖出身,他就在车站把养父杀死了。后来的侦破过程很复杂,我已不太记得,只记最后的情景:警视厅探员把钢琴家的照片递到麻疯病院的生父面前,为保全儿子,生父拒绝承认这是他的儿子,只是默默地看着照片,默默地,忽然老泪纵横……

这个镜头被评为日本人性系列电影最经典镜头,没有之一。电影院的人哭得稀里哗拉,我却没有哭,我不明白那个父亲为何这样做。等我明白,已为人父……

父亲是世上最不堪的那个斗士。

我们的父亲,没有天安门城楼上那个伟大领袖的英明神武,没有国产电视剧《至高荣誉》男主角的不怒自威,连罗中立的油画《父亲》古铜色中透出的勤劳坚韧,也不大看得出。他们中大多数为生活所困,面色无光,有些不大不小的疾病,很年轻就显出衰老甚至猥琐,感情也并不如意。可他们深爱自己的孩子,像愚蠢而勇敢的工蚁,不落下任何一次工作。

我家小区有个捡垃圾的大爷,姓邹,到现在也不知叫什么。他并非邋遢的垃圾大爷,而是衣着干净,见到人会礼貌地打招呼,那辆板车精心把纸盒、旧衣物、可乐瓶归类,倘碰上成色不错的小家电,他会掩饰内心狂喜小心翼翼擦拭灰尘放进垫了软布的盒里,那份细致呵护,让人觉得他其实捡了一个新生婴儿。曾以为他是孤寡老人,后来知道他儿子在这城里打工,曾以为儿子很不孝,后来才知道他也极反对父亲捡垃圾,有一次还把他关在屋里。可垃圾大爷总偷偷跑出来捡垃圾,还骗儿子说在公司找了份差事。

他常到我家收一些纸盒,我妈会留他吃饭,每回他都虔诚地向我家供的观音菩萨作揖,帮忙换些净水、供果。我跟他有过一次交谈,他说,每回出来捡垃圾,都要穿上好的衣服,这样保安就不会赶他,也不会给儿子丢脸。他还说,儿子大了要成家,得在城里买房,他再捡上半年垃圾,首付就有了,就可以回老家了。

半年过去了,很多个半年过去了,他仍没回老家,房价涨得太快,他捡垃圾的速度实在赶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佝偻的腰和房价相比,越发明显。

中国的父亲跟全世界有些不同,众所周知的原因,他们得牺牲尊严来养活家庭。日复一日捡垃圾的邹大爷还算幸运。另外的比如违章小贩夏俊峰就很不妙,他只是想让儿子有钱学画画才上街摆摊,可巨大的城市却容不下一个烧烤摊。他被城管辱骂、毒打、踢裆,他奋起反击,最终竟逼至杀人……想象瘦小的他挥刀刺向身形高大的城管,蚍蚨撼树,内心该有多悲凉。

我的父亲是个三流音乐家,长得像《虎口脱险》里那个指挥,暴躁而神经质。我很小的时候他便逼我练琴,我若不从或弹错,他便暴打。我身形敏捷、闪躲灵活,有一次钻到床下面去(新疆兵团那种床,下面可藏半个班),他跟着钻进来,我在里面用扫帚对抗,引发了床板坍塌,他鼻梁被砸出血了……他鼻孔塞着血纸头,一脸肃穆又监督我练了四个小时的琴,才满意地笑笑,下厨房给我煮了一碗拉条子。

那天晚上我俩并排躺在床上,窗户外是新疆惯有的满天繁星,他又念叨年轻时因出身不好导致音乐梦想破灭,又让我一定要实现音乐梦想,忽然跳下床,跑进厨房,抓起筷子,像卡拉扬那样挥舞双手指挥起《第五交响曲》。我看着他,卡拉扬有一头潇洒白发,而父亲是秃顶,这让他看上去更像一名厨子。

有一次学校发大肉(新疆管猪肉叫大肉),天冷把肉冻得太硬,菜刀切不开,我俩就在院子里用斧头砍,砍着砍着,我大叫“砍死爸爸”。那天哈密大雪纷飞,他鼻尖上全是雪花,问我说什么,我又大声说“砍死爸爸”。他怔怔听着,就默默哭了。这是他唯一一次在我面前哭。

我现在也没问过他为什么哭,不必问。

后来他跟母亲离异,我回到四川,从此聚少离多。再后来知道他再婚也不幸福,过得落魄,女儿与他隔阂竟至离家出走……多年前我俩在成都科甲巷有过一次隆重见面,我给他买了很多衣服,他开心地试穿了所有衣服,又郑重在镜子前走来走去,对镜子里行了军礼,自己对自己进行一场盛大检阅。

他土鳖地把西服扣子一口气扣到了最下摆,浑然不觉。而我并不提醒。

我爸是如此不堪的一个斗士,他想把我培养成一个音乐大师,我却成了一个写字的人。他想把我儿子培养成一个音乐大师,我儿子却成为网球运动员。为此他黯然神伤,觉得人生理想栽在了下两代人手里。那天他回河南时,在车站拿起珂仔的手认真看了又看,说:“这么长的手指,韧带这么开,可惜了”……头也不回,黯然离去。

我爸越发老了,吃面条时前襟滴落的汤水越来越多。我在他八十大寿时才发现这一幕,他拥有了很多假牙,胃口差了很多,整个人体积忽然缩小很多,像被针偷偷扎泄了气似的。我计划跟他好好待上一段时间,并带他四处走走。小时候他带我走,现在我带他走,等我老了,我儿子再带我走。所谓人生,就是上一代人带着下一代人的徒步旅行,前面的人走不动了,后面的人就成为前面的人,然后,再后面的人又顶上去。

不知为何,又是在车站,他看着珂仔极适合弹钢琴的颀长手指和因长年握球拍磨出的茧巴,说:好,这样很好……骑着一辆绑着各种铁丝和胶线的自行车,走了。我爸八十岁了还天天骑着自行车满城狂奔,无人能阻。那是开封城的一个干冽的冬天,大风卷起很多树叶和纸片,我认为大风将把这个干巴瘦小老头连人带车卷飞,可是没有,他是整条街最稳定最神速的骑手,路线清晰,方向明确,倏尔不见。

那个背影,是我在这个时空维度看到他的最后一眼。14个月后,他遛完那条奇丑无比的串儿哈巴,上楼梯时倒下了。火化那天,开封陵园路火葬场的三根大烟囱,笔直向上吐着浓烟,把天空漫卷起好多树叶和纸片,我使劲盯着天空看,并没有出现一个干巴小老头骑着破自行车。

不过,按照我对《金刚经》的理解,人生就是重复的车站,下一站,还能再见。或许某一天在某个车站,一个顽劣之极的男孩正哭闹着向父母索要糖果,这男孩正是我的父亲,而我,则是那个默坐长椅上的流着口涎前襟满是汤水的老头。

金刚经说,不着皮相,不着皮相。

所以你问,“你和父亲有什么不同”。曾以为我和父亲有很大不同,现在觉得其实一样。我们都努力在儿子面前假装从容不迫,其实内心惊慌。儿子出生那天,我正谈一件重要的事情,听说要生了,急急开车向几百里外那座江边小城奔袭而去。等我赶到,他已然出生。他神色安静,不着喜怒,正躺在襁褓里昏昏沉睡。他那样眼熟,又无比陌生,像远方发来一封不知来历的邮件。我不敢贸然打开,怕一打开,就此接下一个高深莫测的任务。中途他曾醒来,眼睛尚未完全睁开,只淡淡地瞄了我一眼,那么骄傲甚至暗藏某种不屑……然后又睡去。我盯着他,深觉责任重大,无法逃避。

我不知其他父亲是否有同样感受,见到孩子第一眼,突如其来的生命竟让自己手足无措。我曾对他半夜哭闹烦躁无比,对他把家里风卷残云般弄乱,怒火中烧。可渐渐的,不知何时、不知何事,他成为我最好的朋友。我无需承诺便知此生必须保护他、帮助他,带他前行,看世间风景,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所谓父子恩情,前面的你牵着后面的我四处看风景,总有别过,你倒下,你成了风景,而我将是下一个风景。

时见有人嫌弃中国父亲油腻、懦弱和不堪,我觉得拿洒满一身北美阳光的父亲来要求中国父亲,并不公平。早些年春运期间,见那些农民工父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长途车车窗翻进,动作粗俗、表情难看,抢到一个座位必大声招呼,刚坐定便忙着用开水泡面,粗糙的手擦拭苹果让孩子啃吃。这些年那些所谓“中产”的父亲,为还房贷为攒择校费打着鸡血加班,忽然就猝死在办公桌前,本为孩子拼起跑线,却直达自己的终点线。他们像狮子一样打拼,像土狗一样活着,他们爱孩子,还得在孩子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因为倘若被孩子发现自己的不堪,才是我们最大的不堪。那一年,因为我参选人大代表发生了一些事情,珂仔哭了,说再也不要练网球了,我为供他练球天天写作挣钱太辛苦。我大笑着骗他:“你不知道,老爸我其实是有很多钱的,我暗地里其实是一个有钱人,你看,这是存折,这是银行卡……”他很相信,深以我为傲。

所以独唱团杂志采访时问:“李大眼要为自己的孩子做些什么,让他移民吗”。我的回答是,我必须小心翼翼藏住自己不堪的奋斗,给他创造一个不必回答此类问题的条件。

就是,我得努力工作,每天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整洁的衣服,走在人心叵测的大街,腰板挺直,成竹在胸,不赶人前,不甘人后。我不要孩子看出我的不堪。

因为,我已为人父。

(原载于李承鹏杂文集《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修改于2020年某月某日) 
 写在5.12的爱国帖(旧文)

李承鹏/文

那年川西坝子的油菜花比往年晚开了很多天,人们没有意识到什么。那时人们还相信专家,专家说花期推迟很正常,大片大片青蛙涌上街头也很正常。我正在书房赶一篇文章,地板晃动时,还以为是家猫在脚下调皮……直到窗外传来上百台起重机一齐发出的低吼,满书架的书弹飞出来,我才明白是地震,那声音,是地吼。

大地像煮沸的开水一样抖动,又像无数双手在抓脚后跟。我拼命逃到楼下空地,高楼摇晃、灯杆倾斜,天边发出妖冶的蓝,把侥幸逃脱的人们脸上照出了一阵异光。总之那个景象十分特殊,像末日降临……

入夜,慢慢才知道都江堰死了很多人,北川封路,血库缺血。那时我正处于一个爱国青年的尾声,纠结处激情最猛烈,我认为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我们要用血肉筑起新的长城。清晨时分,我揣上钱和几包衣服上路,在北川界口与唐建光、郑褚汇合,进到山里。

可是我在北川一中面临着人生最大一个困扰。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五层高的新教学楼倒塌后只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而几十年前修的旧楼竟没有倒塌。也无法解释大楼像饼干般脆掉后,碎渣里竟没什么钢筋,以至于在一楼上课的学生全部没来得及逃脱。有个妇人一直在我身边神经质地走来走去,她已不太哭得出声,只是嘶哑地指着那堆很渺小的建渣:“看,那是我娃娃呀,她的手还在动,还没死,但我扯不出来她啊,她还在动……”,我看得见那个女娃娃碎花裙子的一角,还有其他孩子的衣角,他们中很多还在动,手在动,脚在动,有细小的呻吟。

但部队禁止我们上前营救,没什么钢筋的废墟根本不能站人,上去会引起二次崩塌。

那个情景令人崩溃,就这样,我看着孩子们在扭动、在呻吟,夕阳西下,他们的身体与那些石头一起慢慢变冷,最终悄无声息……我竟无能为力。

在此之前,我是个爱国青年,相信生活的不幸是敌对势力造成的。我曾在球评里写“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骂过CNN长了口蹄疫。我也不反对抵制家乐福,认为这至少可以唤醒民族血性。我家离美领馆很近,1999年美国导弹轰炸我驻南大使馆时,我在美领馆外高举过愤怒的拳头,烧过报纸,同年前往美国采访时,我还写过一句“像一枚导弹打进美国本土”,深觉这句子十分有力。

站在北川学校废墟前,我却很困惑。我依然爱国,但渐渐明白碎渣里的钢筋并不是帝国主义悄悄抽走的,那些孩子也并不是死于侵略者的魔爪,而死于自己人的脏手。我更困惑,为什么911死难者都有名字,我们的孩子没有名字,如果你想索要名字,你的名字也会成为敏感词……

如果晚年写自传,我将以2008为基点。在此之前我是一个混蛋,自以为是,从不怀疑自己的信仰,像握紧自己的指纹一样自以为掌握人间道理。那段时间我天天在北川山里如孤魂野鬼一般晃荡,搜寻幸存者,偶尔也与其他志愿者救出一些老人和小孩,但更多的时候束手无策。我顿生沮丧,有时就对着残垣断壁发呆,一愣神就是一个下午,终于知道自己被折磨的并非身体,而是信念。

有天我看着山上,无意发现有一所学校竟然完好无损,甚至玻璃窗都没怎么震碎。才知道这是一座希望小学,地震发生后学生们在老师带领下翻过三座大山,全部安全逃到山下。我问校长和老师为什么出现这个奇迹。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感谢那个监工。

那个监工是捐款企业派来的,他天天用小锤子敲水泥柱子听声音,工程兵出身的他能从声音里听出柱子里沙子的含量、圆石比例、水泥标号是否匹配,如果不合格,就责令施工队返工,如果施工队不愿意返工,他就大吵大闹纠缠不休。老师们告诉我,那些日子工地上除了施工声音,就是这个监工跟人吵架的声音。除了因质量问题吵,就是为了追款跟当地政府吵。众所周知,企业捐款大多先交当地政府掌握,再由政府拨给下一级政府,再拨给再下一级,最后才是指派的施工单位,一百万捐款最后就只剩二十万……最后一次争吵是关于是否修建一个操场,工程兵出身的监工吼出一句:妈的,你们黑什么,不能黑教育。终于追款成功修妥了操场,很小的一个操场。

大地震发生时,正是这个小小操场庇护了几百名孩子。

然后,这个监工凭经验指引着出山的方向,让老师们带着大部队出山,自己在原地守着几个因为家在山上不愿离开的孩子,直到他们安全得救。那些老师按照监工指引的方向,带着孩子翻过了三座山,趟过已经被地震弄得无比浑浊的河水,穿过森林中形状怪异的瘴气,那些瘴气不断变幻形状,有时就变成一群厉鬼的样子,孩子们吓得大哭……终于跌跌撞撞到达了县城。当监工打电话确认孩子们安全得救,忽然大哭,向着山下城里的方向跪下。

我问,为什么要跪下。他说,是向当初的努力跪下,幸好坚持下来了。

我曾问他,这所学校是不是用了特殊标准才修得这么坚固。他说:不,只是按国家普通建筑标准修建的。我又得知,这个监工监理了五所学校,在那场大地震中奇迹般无一垮塌。他说:没什么奇迹,所谓奇迹,就是你修房子时,能在十年之前想到十年之后的事情。

他从来不能被主流媒体宣传,名字也一直不能公布,因为这会让国家出丑。后又传出他所属的企业涉黑……前两年一个晚上,他忽然打来电话,说正在被精神病医生治疗着,老婆也离婚了,他现在想带着女儿逃出四川,问我能不能帮他远离这是非之地,在北方找一个工作……后来我们就断了联系。

我从2008年开始发生变化,一个人看到那些多孩子压在碎片下,慢慢死去,肯定会变化。那些碎花花的衣角、还在动着的小手,之后一年之久不断出现在梦中,而我并不知他们的名字。我持续了四年的困惑是:我们不能公布那些孩子的名字,也不能公布那个救了很多孩子的监工名字。今天,是汶川大震四周年,这里正式公布他的名字:句艳东。

最近大家很爱谈爱国。我认为,不能狭隘理解爱国就是抵御外敌,爱国还表现在敢于抗争内贼。这正如你说你爱你们村,不仅表现在同别村抢水源时敢于打架,更表现在敢于反对村长欺压村民、调戏妇女。如果一边跟别村打架,一边帮着村长欺负本村人民,这不叫爱国主义,这叫勇当家丁。

我们当然要用血肉筑起新的长城,可长城也应该保护我们的血肉。爱国主义应该是双向的,单向收费的不是爱国主义,是向君主效忠。

我认为句艳东是十足的爱国者,他没去攻打钓鱼岛,可他救了很多孩子,他应当得到声名的彰显,可事实刚刚相反,他正被生活惩罚,流离失所,仓惶不安,而此时宏大的舞台正被声誉雀起的骗子们占据。以我在灾区的见闻,多少骗子被当成英雄,让青年们热烈膜拜,比如……我不安地知道,这恰恰是更大的灾难,我们深爱的祖国正在逆淘汰、逆宣传、逆真相,如果一个国家的爱国主义是宣传一些骗子,这个国本身就是骗局。

我的爱国主义:给应得者以所得,给窃取者以剥夺。国家始能昌盛。

有件小事,5月13日下午再次强烈余震,部队命令我们外撤。走了几公里撤到山口时正碰到央视张泉灵在时空连线,我一身雨水和血迹无意经过了镜头。刚到山下,一个素以厚道著称的央视记者打来电话:“你丫真会出风头,没事儿你跑北川干嘛呀,抢我们台镜头”。我说:“日你妈”。绝交至今。”

一月后回京碰到央视的仁义大哥。聊起豆腐渣工程,我说:贪官该杀几个。仁义大哥深邃地看着我:“不,中国的事情要慢慢来,否则就会乱,毕竟重建还要靠他们呀。”又过了三年,我批评“共和国脊梁”倪萍。仁义大哥极为不满:“你骂倪大姐干什么呢,人家倪大姐可是好人哪。”我在香港书展调侃于丹余秋雨伪善,为权力洗地。仁义大哥再斥:“想不到这几年你变成这种人,承鹏,咱不能只破坏不建设,不能见着政府干的事都是错的。”

我曾经欣赏仁义大哥,现在天各一方,形同陌路。那些并非出自他口的公平正义名言在微博、朋友圈流传着,星星点点,被脑残推崇。那些跟仁义大哥一样的爱国者们总说:无论国家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可我们仍要爱这个国,爱它,就要爱它的全部。我觉得这是个病句,因为爱国就要打包杀死孩子的豆腐渣工程,那得多邪恶。所谓爱国,就是会为这个国家发生的一些操蛋的事而感到羞愧。所谓卖国,每当这个国家做出丢人的事,你却满脸红光地宣告这是“中国特色”。

经历2008汶川大地震,我对爱国主义重新定义:爱国主义不是一边指责外人抢劫我们的土地,一边又无视拆迁队强拆我们房子;不是一边怒斥美帝亡我之心不死,一边又把子女送到洛杉矶富人区;不是一边宣称孩子是祖国的花朵,一边让他们在碎片下慢慢死去。

所有人都该记住这个细节,那个妈妈看得见自己孩子碎花花的衣角,看得见小手还在动,甚至听得到孩子一直呻吟着,说“妈妈、我疼,疼……”,但妈妈竟无能为力。

我这么说伤害了很多爱国者的感情,他们纷纷斥责我为汉奸。可我认为这仍然是个病句,在中国官不至厅局级,财产不超一个亿,哪好意思夸自己是汉奸。又说我是带路党,可是,如果没本事让子女拿美国绿卡读长青藤名校再在尔湾置几处房产哪有资格带路。还有一些爱国主义者训斥我:母亲无论怎样打骂我们,可毕竟是生我养我的亲妈啊。我突然想起爱国者曲啸当初也这么说。但谁他妈见过亲妈这么下毒手打骂自己孩子啊。

有人跑来说:“我也承认这个国家有不好的事,但家丑不可外扬,重要的是抵御外侮,如果收复钓鱼岛黄岩岛,我第一个报名参军,但先收拾你”。这种粘副雄狮牌胸毛表演爱国主义胸大肌的作派让人鄙夷,也很容易让人想起五四运动中的梅思平,以爱国之名火烧了赵家楼,可当日本人打来时,他正是第一批就当了汉奸的。

爱国主义是给孩子修校舍时少一分回扣,多添几根钢筋;是少修点豪华办公楼,多建些让灾民们过冬的房屋;是少宣传些感动中国的虚假英雄,多公布些溘然逝去的平民名字;爱国主义不是去爱冰冷的国家机器、拥有广袤的领土,而是去爱温暖如冬阳的共同价值观,让每个人拥有生活的尊严,保护渺小的自己;你得在每一个纪念日,长歌当哭,让每一朵平凡的生命绽开如莲花……

小小黄岩,以我军威武几排炮就打成粉齑,收回失地指日可待,以壮国威;重重汶川,多少魂灵飞萦,如不惩前毖后,君将空负民心。

我是一个爱国者,我不在乎一次又一次伟大胜利的路上立了多少座丰碑,我只在乎那些慢慢冷却的小小石头上,是否镌刻了成千上万孩子的真实姓名。

——是为写在5.12的爱国帖。

(李承鹏/文 原文 12/05/2012) 
 无论小情调的沈从文还是大红色的赵树理,至死相信组织会救自己。也许不信,但假装信,跟一场虐恋一样,爱情如大火燃烧在文坛,人人都想烧出几颗舍利子。 
 沈从文开始念念叨叨,“郭沫若对我很不好,他对我很不好……”竟而精神失常了。家人也对他不好,张兆和抱怨他拖家庭后腿,次子沈虎雏干脆说“整个社会都在欢天喜地迎接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生什么病不好,偏得个神经病,神经病就是思想问题。”

在欢喜时代,不可以得神经病,神经病就是思想病。 
 最新文章:《看文坛那把大火,烧出几多舍利子》

李承鹏/文

1949年3月,人们总说春天来了。可北平的风筝还没飞上天,护城河的冰还没化完,沈从文已自杀了两次。

那时大军已隆隆进城,那时北平还剩下六个月就将改名北京,沈从文惴惴不安地住在中老胡同32号,就是那座光绪的瑾妃给娘家人买的私宅……已被人间烟火刷成了一处大杂院。

沈从文每天和朱光潜、闻家驷等三十多名教授挤在这所北大宿舍,抬头可见北大红楼,抬头也可见电源插头,他想了想,就把手伸过去,伸了过去……长子沈龙朱忽然发现,一脚把他踹开,拔掉电源插头。

这个月沈从文自杀了两次。另一次,他把自己关在屋里,用刀片切开手腕和脖颈的血管,还喝下一些煤油。人们敲不开房门,破窗而入。清冽的风吹跑了一些煤油味,血泊中的沈从文失声痛哭。

一切皆有伏笔。自1948年3月郭沫若写了那篇《斥反动文艺》,沈从文就被定性“桃红色作家”,“一直有意识地作为反动派而活动着”。红色文学逻辑是这样的:沈从文怎可以在《边城》里歌颂翠翠的三角恋呢,怎可以在《萧萧》里让被压迫的童养媳跟流氓无产者花狗搞破鞋还怀上孩子呢,怎可以把吊脚楼的妓女、船妓当主角且有血有肉呢……

重要的是,沈从文竟然公开喊出“反对作家从政”。

汪曾祺幽幽地说,这是对沈从文的“致命一击”。

沈从文开始念念叨叨,“郭沫若对我很不好,他对我很不好……”竟而精神失常了。家人也对他不好,张兆和抱怨他拖家庭后腿,次子沈虎雏干脆说“整个社会都在欢天喜地迎接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生什么病不好,偏得个神经病,神经病就是思想问题。”

在欢喜时代,不可以得神经病,神经病就是思想病。

沈从文在精神病院呆了一阵子,出来后,去了历史博物馆。组织上让他打扫女厕所。有人说是对作家的侮辱。沈从文却说:“这是领导对我的信任,他们知道我政治上不可靠,但在道德品质上可靠!”

文艺人说这是沈从文的幽默,自作多情了,这是他痛定思痛……多年以后,沈从文还记得多年以前他哆哆嗦嗦走在午门城楼上那无数个凛冽的冬天,城楼上刮着从煤山而来的刺骨穿堂风,零下十度,并不许烤火,他想了想,开始学习《为人民服务》。他说“我要保持耐心和持久热情,这是组织上交给的任务,等于打仗,我就尽可能坚持下去,一直打到底……”身体折磨次要,改造思想才是目的,组织上成功了。

那股穿堂风穿透了湘西男人的封建思想,穿透了他在大城市形成的反动文艺观,终于在1968年12月,凝聚成一份诚恳的检讨稿,“我的生命是党所给我的,能少做错事就好了……”

只是,每天关门时,他独自站在午门城头上,看暮色四合的北京城,默默说“我明白我的生命实在是完全的单独,明白生命的隔绝,理解之无可望……”这份内心独白写在一封未发出的信里。幸好未发出,发出了,就是“用个人孤独来对抗组织”。

一个作家死了。他无法解决“我的生命是党给的”与“我明白生命的隔绝”的逻辑矛盾,就死了。

自郭沫若那篇《斥反动文艺》后,沈从文再没写出过一篇小说。有一天,领袖心苗一动,希望他重返文坛。他也满怀热情开始蕴酿新小说,可一动笔,就不行了,试过很多种方法都不行,像极一个阳痿的男人,到处找神油也不行。沈从文说:过去写作由一个“思”字出发,此后却必须从“信”字起步,看来,我终得把笔搁下,这是一代人必然结果。

这声哀叹,飘飘荡荡穿越午门城楼,在历史穿堂风中不甘心地打着旋儿,像漫长的监斩候,经年之后,一颗人头落地。

报载:1985年,几名记者访问沈从文,聊起文革中打扫女厕所,女记者说了一句:“沈老,您真是受委屈了”。83岁的沈从文忽然抱着女记者的胳膊,嚎啕大哭起来,什么话都不说,就是哭,满脸鼻涕眼泪地大哭,像终于找到大人倾诉过往委屈的孩子。

所有人都惊呆了。但这才是沈从文的真实流露,他再不哭,就来不及了。

三年后,沈从文去世,脖子上隐见刀割的痕迹。

那天,汉学家马悦然打电话到中国驻瑞典大使馆核实死询,中国文化参赞竟不识沈从文,连声问“谁,这人是谁”。

沈从文,还不如他脖颈上那道伤痕更让人容易记住。

作者青兮写过两个细节:

一,他甚至产生了幻觉和幻听,总觉得自己被监视,担心隔墙有耳,因此说话时声音放得很低很低,还时常独自叹息:“生命脆弱得很。善良的生命真脆弱……”

二,3月28日上午,沈从文将自己锁在房里,用剃须刀划破颈部及手腕的脉管,窗外路过的人们,听到里面有个人不停念叨着:“我是湖南人……我是凤凰人……”

我年轻时以为,沈从文多写点无产阶级革命作品就好了……直到我知道“山药蛋派文学”鼻祖赵树理之死。

与沈从文不一样,赵树理很红,深得郭沫若赞赏,文化部长周扬在全国创作会上公开赞扬“全国没有一个人在农村题材上超过赵树理,他是铁手,他是圣手”。

可赵树理免不了“喷气式”批斗,双手反剪得高高的,被一脚踹出,飞行了一小段,狠狠砸在坚硬地面。造反派踹断他两根肋骨,肋骨又扎伤肺叶,引发之后数年无休止的感染。

赵树理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还得通宵写检查。冷,靠在火炉前,困,用胳膊强撑着小桌子一字一字地写。他心中坚信,党是会来救他的。

可是有一天,江青同志说“这个人坏透了”。赵树理就被半夜押走,眼睛蒙着黑布,在山西各地进行巡回批斗……整整四年,活像一只猴子供人观瞻、殴打。有一天,造反派想起赵树理写过《三关排宴》,说“现在让你过三关”,令他站上三张桌子叠起的高台认罪……刚站上去,造反派一脚就踹翻桌子,人摔下来,髋骨当即断了。

这一天,女儿去看他,他正一手捂着被打断的肋部,一手毕恭毕敬地抄写着毛泽东的《卜算子.咏梅》,他说“有机会就把这个交给党的领导,党会明白我的……”

四天后,赵树理就在批斗中休克过去。等醒来,睁着眼,喉头发出怪异的声音,也不吃饭,无论家人怎么劝也不吃,死了……

无论小情调的沈从文还是大红色的赵树理,至死相信组织会救自己。也许不信,但假装信,跟一场虐恋一样,爱情如大火燃烧在文坛,人人都想烧出几颗舍利子。

还有“荷花淀文学派”创始人孙犁,延安鲁艺和晋察冀边区日报的干将,却被抄了六次家。这一天他又被抓去批斗,受不了羞辱,拧下灯泡把手伸进灯口去。

幸好巨大的电流把他整个手打了出去。老伴赶紧拉住他,说“咱可不能死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十年过了看高低,咱得活着看看这个世界。”

孙犁侥幸活下来。对了,如果孙犁被电死,后来也没机会提携一名籍籍无名的作家了,这作家后来得了诺奖,是的,莫言。

之所以写了这么久才进入到莫言,是为了交待一下作家的生长背景。提起生长背景,中国人脑海总浮现“山东潍坊市高密县……”这行政属地的绑定很古怪的,一个作家生长于高密还是新乡不重要,重要的是生长于什么性质的创作环境。

最近莫言被批判“污辱先烈”“美化侵略者”“攻击伟大领袖”,这跟沈从文被攻击“反动文学”,赵树理被打成“大毒草”,孙犁被查抄“反党内容”没什么两样……是这片土壤题中之义,此地文脉有股子邪恶基因,注定了中国作家的整体命运,看看稽康,苏东坡,金圣叹,吕留良,老舍,白桦……

很多正直的朋友拍案而起,怒斥毛星火之流“岂容宵小横行,不能再回到那个时代”,尴尬啊,都不敢明说“那个时代”是哪个时代,证明大家一直还活在那个时代,更尴尬,人们很快扒出莫言曾公开指出:

“现在很多人否定毛泽东,把他妖魔化,这是蚍蜉撼树,他的《实践论》《矛盾论》《论持久战》你否定得了吗,他那种胸襟、气势你写得出来吗,他那狂飙一样龙飞凤舞的字体,你写得出来吗,把一个伟大人物丑陋化是缺少理智的,一个知识分子重要的立场就是要承认历史,你不能以为自己比古人更高明,1941年你在哪里?你在那时能写出这样一篇文章吗?一些公知扮演了一种高于一切的角色,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良知代表,这十分可笑……”

十一年前,莫言老师向知识分子扔出的一把杀手锏,十一年后,被毛星火扔回来一把回旋镖。跟当年老舍批判胡风,十年后又被红卫兵同样批判,一样的。

一个莫言粉丝说,“毛星火攻击莫言,这是大是大非的立场,我们要站稳了……”真是莫言的忠粉,动不动就要求对方站稳了、站稳了!弄得跟查酒驾的交警似的。问题是莫言老师与毛星火的立场并无不同,大水冲了龙王庙。夹头攻击莫言,胡锡进力挺莫言,不过是一体两面的争宠游戏:二姨太说甜粽子不利于老爷健康,三姨太“呸,咸粽子才是穿肠毒药”,就这么回事。

有人认为莫言说了些假话,无伤大雅。但莫言在香港公开演讲:“我认为讲真话是一个作家宝贵的素质,哪果一个作家不讲真话,就势必要讲假话”。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莫言老师?

撕裂以及纠结了,一边说“文学艺术就是应该暴露黑暗”,一边说“不能把腐败的原因完全地归罪为体制和社会”……又有人又扒出莫言之前对伟大领袖多有不敬之言,不亚于毕福剑。正是:开会时的司马南,酒桌上的毕福剑。

我对批评莫言没什么兴趣,靠高仿《百年孤独》的他本也不是那个年代最有才华最诚实的作家。虽然营销号不断伪造莫言金句和真话,实际上疫情时他没说过真话,水灾没说过真话,以农村题材著称的他甚至连山东老家出了那么多事,也没说过一句真话……这十年来,

事实上我对莫言尚存善意,只是客观分析这片文学土壤的神奇。中国文坛,除了方方、阎连科等极少数硬骨头拒抄“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大部分作家连沉默的权利都屁颠颠上交给组织,有点像主动献肾。

李敖说:作家应该像妓女,顾客要什么姿势你就得学会什么姿势。李敖本意说写作不能只靠灵感,不能只会一种孤技。

我倒觉得:中国作家一直本就是妓女,官家需要什么姿势,他们就熟练掌握什么姿势,从不对官家说今天没性欲,不借口生理周期,一直很润滑,随时高潮期。这方面郭沫若同志做得是极好的,请看诗歌:

亲爱的江青同志,你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你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奋不顾身在文化战线上陷阵冲锋!
斯大林元帅,我向你高呼万岁!
你是以宇宙的生命为秋,以宇宙的生命为春!
空间不能限制你的伟大,时间不能限制你的长寿!
你已活了七千亿万恒河沙数地质年!
你还要活七千亿万恒河少数天文年!
你是无穷尽,你永远无穷尽!

放眼宇宙,唯有郭老把诗歌写到了叫床的境界。同志尚需努力!

这么一个“文坛领袖”,在儿子被批斗时,竟不敢向坐在身边的总理求救,他想奉献自己的舍利子,却等来儿子的一盒骨灰。所以,你悲伤地明白了,为什么沈从文要在检讨上写“解放后,我就想做一条不太让人翻动的被文火慢慢煎的味道还过得去的小鱼,有朝一日以便对人民有所贡献”……明白了,为什么赵树理临死前还在一字一字抄写《卜算子.咏梅》,念叨“党会明白我的”……明白为什么鸳鸯蝴蝶派泰斗周瘦鹃为免受冲击,把毛主席送的芒果供在显眼处,最终因为不小心用红宝书抵在有疾病的臀部,被红卫兵批斗,一跃而入家中老井。

中国文坛,就是这么一口深不可测的老井啊……你探头过去,看得到周瘦鹃那张憔悴的老脸,看得到沈从文在午门上哆嗦地走着,看得到赵树理像喷气式般贴地飞行,看得到毛星火一脸狰狞攻击莫言,而莫言一边悲悯写在土改中被镇压又轮回为畜的地主,一边夸着启动这次土改的领袖伟大胸襟和磅礴气势……

理解莫言,成为莫言,超越莫言,慢慢地,大家都在那口井中。

我的文学阅读,是始于手抄本的。除了世纪经典黄色小说《少女之心》,还看过一个鸡汤爱情故事:一个小伙在西湖救了一个落水的姑娘,于是俩人相爱,相约赴美留学。可小伙父亲从中作梗,迫使姑娘只身赴美,而小伙在国内和另一个姑娘结婚。头一个姑娘不忘婚约,排除万难归国时,发现小伙另有婚配,姑娘大为伤心……经过情感斗争,远赴祖国的大西北参加生产了。

我长大以后才知道,就这么一个人畜无害的地摊故事,作者张扬却被抓了起来。江青同志大怒,中央成立专案组,下令枪毙作者。你肯定不明白为什么要枪毙一个三流言情作者,也许因为女主美化了敌国,还提到周总理,海里面正在搞斗争……张扬受尽磨难,即将执行枪决时,幸好“四人帮”倒台,作者才免于一死。

懂行的人知道,这就是著名的《第二次握手》。抄来抄去,传来传去,长度版本各不相同,还出现《浪花》《归来》《氢弹之母》等奇形怪状名字。北京一名工人看了一个没开头的版本,不知叫什么名字,随手贴了张纸条,写上《第二次握手》,工人宿舍里抠脚大汉和爱抹雪花膏的女人们传看着,传看着,成就了一段传奇。

看,小说本身内容,远不如小说诞生的过程具有文学性、思想性、时代意义、人性深处的幽暗……这才是真正的中国文学。

什么是外国文学呢?不谈英美文学了,陈殿兴先生写过很多俄罗斯文学史,让我们聊聊万恶的沙皇时代:

一,普希金经常讽刺亚历山大一世,参与秘密社团发表反动言论。沙皇忍无可忍决定流放普希金,内容:下派到南俄某移民监护委员会任职。是的,换个地方当公务员。普希金拿着沙皇发的工资在南俄继续花天酒地,继续讽刺沙皇。沙皇勃然大怒,下令把普希金换一个地方流放:普希金母亲的庄园。但普希金仍可以外出打猎,行动不受限制,可以继续发表作品。
二,19世纪沙皇时代没有一个作家因作品而遭判刑,因为几任沙皇都觉得,要是因作品把作家给判了,在欧洲皇室圈,挺丢人的。那些被抓的作家都是因为直接参与推翻沙皇行动,比如陀斯妥耶夫斯基,车尔尼舍夫斯基。前者还在监狱里写了小说《小英雄》,后者还写了《怎么办》,奇怪地都获得了发表。
三,托尔斯泰一生都在抨击沙皇制度甚至沙皇本人,在俄国形成“两个沙皇”的局面。他死后,家人失去生活来源。托夫人求助于沙皇。沙皇就向议会动议,由于家人报价太高没被通过(奇怪,怎会有跳出来阻拦的议会),沙皇就折衷,每年资助一万卢布,这相当于20名俄军上校的年薪。
四,果戈理旅居意大利写反抗沙皇农奴制的《死魂灵》时,发现没钱了,就写信给沙皇。很快,他收到沙皇5000卢布的资助,这相当于10名俄军上校的年薪。后来,凑不要脸的果戈理又把钱花完了,为让他写完《死魂灵》,宫廷女官斯米尔诺娃替他向沙皇求情,沙皇又给他3000卢布,但每年只付1000卢布,免得又被果戈理一次挥霍完。

看了沙皇时代的文学史,就明白为什么俄罗斯井喷式涌现那么多伟大作家,也明白了为什么沙皇必然倒台,一家子必然在地下室被杀死。

还是烧制舍利子好,璀璨,光鲜,供人学习参观,引入日新月异的AI技术就更好,无需动员,自动抄写《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李承鹏/文 于2024年3月6日 
 忙了通宵。今天凌晨一点二十七分流浪猫妈生下第一只,现在六只小猫正在吃奶。 https://t.co/2S7cueJbYJ https://video.twimg.com/amplify_video/1764614525675040768/vid/avc1/720x1280/HhvzsU-L8MiVrRwK.mp4?tag=14 
 手机随笔:《云是猫做的》

山上快烧麦杆的时候……来了一只流浪猫,女孩儿,隔着落地窗喵喵叫着,警惕,也并不走。
她怀着孕。
懂行的人摸了一下,说有六只崽儿。我能感觉到小猫在腹内轻轻蠕动着,像六根小手指在弹琴。
我不知所措看着她,过程中想起米兰.昆德拉老师写过的:她就像装在涂满树脂的篮子里的婴儿,从河的上游漂流而至……
头一年,这时候,也收留了一只流浪猫,温顺得像一只疲惫的羊羔,我写东西,她就偎在我脚下。我常用故乡哈密的语言唤她,“羊羔子,羊羔子……”
她听得懂,发出低低的咕噜噜,温暖回应。
附近有不少凶残的野猫的,深夜时常传来格斗声,叫声凄厉而具体,黑暗中竟浮现画面感,不是格斗而是格杀了。
有几次“羊羔子”回来时颈子有很深的伤口,凶手应该是一只矫健硕大的黑猫。
我尝试和黑猫对峙,它直勾勾盯着我,表情不屑。我举起扫帚大呼小叫,它才从容不迫跳进一排树丛后走掉。
那条黑黑的尾巴在树后,如一杆猎猎的黑旗。
而“羊羔子”最终竟不见了,在一个深夜漫长凄厉的叫声后。
那时我在京都看朋友,回来后并未找到“羊羔子”的遗体。
希望那是邻居的幻觉。
又是一年,山上又快烧麦杆了,又一只猫来到,女孩儿,隔着落地窗静静地看着我。我俩只经历几分钟就建立彼此信任。默默的。
我写东西的时候,她就偎在我脚下,不用喊“羊羔子”,她也会咕噜噜回应。更多时候她趴在门边,慵懒地看着落地窗外,那眼神具有故事感。
是的,总有两只雄性橘猫来看她。
三天前,橘猫之间发生激斗……
而母猫很累,比上一只更累,肚子里六只崽儿消耗了她太多体力。
我看着她,有时候她咕噜噜着,忽然就没了声音,肛门处还流下液体。
我认为她死了。
医生说不是,也不是羊水破了,是她排的便,胎儿挤压,出现失禁。
我们之间极具规律:
我晚上写作,她趴门边或我脚下,中途她会出去溜达两次,而我是三次,彼此不同行。
晚上她吃两次猫粮,我吃一次宵夜。
凌晨时分,她喵喵叫我,我把门打开,她慢慢消失在夜幕中,并不回头告别。
我每天中午十二点起床,她不在屋里。她只会在傍晚时分溜达回来,距离我十几米,就喵喵叫着,走的很慢,体力不支,或有重重心事。
我并不是太懂这个含义。
但昨天傍晚,我看她从林间小径慢慢回来,正是逆光,夕阳把她裹上一层金黄,天上的云也是金黄,她走的如此之慢,导致云和她连成一体,那让我觉得猫其实是傍晚不小心,一分神,从天上掉下的一块云变的。
此时午后两点二十七分了,我在写作的瓶颈期,而她还没回来,无聊至极的我等着,也不知今天傍晚她会不会带着她的孩子回来……
我在手机上用指头戳着这些文字,想到前天把光圈开到1.7为她拍了一张照,她没那么疲惫了,眼神很飒,美美的女孩儿。
她总是在窗前这么美美的看着我。
医生总说快生了,快生了……预产期过了多少天了。
我想给他们起个什么名字,可万一她不回来呢,万一哪天我走在林子里,痛心疾首发现了一只身体发干发硬的猫呢,如乞力马扎罗雪山顶上那只干豹子。
又或者过了好多天,在某个傍晚,草丛悉悉嗦嗦,忽传来喵喵声,我回头看去:
黛蓝的天空中坠着金黄的云朵,下面一只母猫带着六个孩子在草丛中慢慢的走着……小奶猫们个头太小,春天疯长的野草淹没他们的身子,唯见六颗幼稚的小脑袋。他们那么生机勃勃地走着,对世界充满热烈的善意,对恶意毫不介意。
母猫嫌慢,一扭头就把最小最奶气那孩子叼在嘴里,矫健的紧跨两步,于是金黄的她们和金黄的云连成一体……真的是啊,是傍晚又分神了,一不小心掉下来几朵云,顺手做成了几个帅气的孩子。
此时宇宙不动,心意俱动。

      李承鹏 2024年3月2日 https://pbs.twimg.com/media/GHpvPd9boAAFq3k.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GHpvPd7bgAAbuYv.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GHpvPd_bMAAAThl.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GHpvPd7bkAAsPhy.jpg 
 标:202X的宏大叙事与鸡零狗碎

文/李承鹏

2023年,按天干地支是癸卯年,犯水兔,玄学家说,这一年易遭洪灾。

有个视频:铜锣般大的漩涡里,一个涿州男人抓住房梁大声嚷嚷着,救援队为什么还不来,还不来……不一会儿,他就没声音了,顺着水漂下去,经过被冲走的私家车,经过餐厅里漂出来的桌椅,不见了……

还有一个视频:一个妇人背着母亲趟水走着,她本是开车去医院看病,开到半道,水悄无声息就上来了,妇人下车躲进路边店里,眼睁睁看车子被冲走,店里也进了没腰的水,她背着母亲四处寻找水浅些的地方,但找不到……母女俩被冲走时,还保持着倔强抓地的姿势,正像她们的生活。

你永远不知道涿州淹死多少人……这不妨碍2023年的宏大叙事,“众志成城,人间有爱”“天降大雨洪水猛如虎,涿州抗洪英雄重抖擞”。

宏大叙事一向是安抚苦难最好的春药。

当年据守雎阳的张巡为保长安,白花花的爱妾都可以杀掉分食给兵士,其忠可鉴,其苦昭然。为了保住雄安,淹死几只蝼蚁没什么大不了。

《南方周末》本是林黛玉,堕落成潘金莲倒还好,现在直接堕落成于丹了,“2024年的第一束阳光正在深处积蓄,守住自己的内心,守住自己的生活,守住不惑的底线,即使不清楚前路,仍可选择做最值得的自己,去思考,去行动,去迎接”。

挺脏的。

死了那么多人,却让人们守住自己的内心,经济一泄千里,却让守住自己的生活,守住不惑的底线……还有一些年度总结展望,通篇鸡汤,伤疤当纹身,苦难当勋章。往好听了说,这是全民精神马洒基,不幸的是,一种很不好的写法正卷土重来,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拥抱太阳”文风,再苦再累,也要拥抱心中那一抹阳光……也就是秉笔太监写法,皇上还没高潮,你先呻吟上了。

2023年,其实是很恶劣的一年。

世道并没有因解除封控变好,反因为不再有疫情借口,暴露了生活真相。人们看不到希望,也不再去争取希望,面对谎言,人们配合、奉迎,共谋了下一次巨大的沉船,倒计时在成千上万人心里嘀哒响着,却又变成响彻云霄的“愿祖国昌盛,国泰民安”,朋友圈还是那么和谐美好,庙堂之上,勾栏酒肆,分不清谁在骗谁。

抱歉,我也宏大叙事了。

2023年,其实是个适合死人的年份。

忽然间,蒋彥永先生就走了。印象中他不会走,只是石头一样被雪藏在301医院后院,也不发光,偶尔北平一场大雪,院里有块凸起的阴影会告诉你,这人还活着。2020年年底,疫情未完,在杭州一家小酒馆,他的堂侄说:堂伯身体还好……那天大雪,人们遥对西湖敬了一杯,像遥敬在雪天一线中孤独行走的义人吴六奇。

没几个人知道蒋彥永,不知道20年前他顶住压力向外媒通报真相,才使Sars不在谎言中泛滥,而他后半生处于禁闭状态。

忽然间,被迫远走异国的高耀洁先生也走了。人们哀恸她死在纽约郊区一间灰扑扑的老年公寓里。不必哀恸,当年为了施压,政府的同志曾强令她住太平间里长达八个月,儿子也受了牵连。儿子才十三岁,判不了刑,政府的同志很遵守法律的,就把孩子改大了三岁,让他得到应有惩罚。

完美。

2023年,死人和判刑一直操作得很完美,后续丝滑,传统工艺,像在制作一块巧克力,为死者讳,就说:出品自一架赛博流水线机器。

没什么人关心丰碑一般存在过的蒋彥永,没什么人关心星星一样照在头顶的高耀洁。大家都匍匐在尘埃里低头刨食,仰头是一件太昂贵的事。

所有的死去都很沉默,而沉默的死亡,就不算死亡。

并没有被人投毒的朱令……并没有被一根鞋带勒死的胡鑫宇……没有脚腕被掰断,扎了很多小孔,然后从楼上坠落下来的商丘宁陵县学生……也没有那些埋在东北某地体育馆废墟的学生们。我一直分不清齐齐哈尔和佳木斯,现在更分不清了,像分不清死去的蝼蚁们,甲乙丙丁,庙堂之上,尘埃之下……不必分清,我们都是数字,组成数字货币的碳水化合物那部分。

有没有发现,这一年,当世道诡异到极点,你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活在AI设定的虚拟世界。有个学生被老师的车撞死了,丧子之痛,其母前来讨说法,下面评论一水儿的指责“这妈妈穿巴宝莉风衣,一万多呢”“不知道是干什么职业的,还化妆”“想讹钱吧”……然后,这名被网暴的妈妈就跳楼死了。

人性呢,人性呢……索多玛城内,每一个坏人都能给自己劣行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到最后,城里已无做人的标准,无行事标准,最后一丝人性在振振有词中一起败坏掉。所以2023年,逃出城的人更多了,头也不回润掉,怕一回头,就变成盐柱子。

永远忘不了那个走线的大妈,她一脸绝决,把行李往河里一扔,把自己也往河里一扔,拼命游着,游着,像是怕什么东西追上来……我分不清那是厄瓜多尔还是智利的某条河,河里应该没有鳄鱼,但她拼命逃避着什么,我知道,那其实是她过往的生活。

她终于游上岸时,多少看着手机的人们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欢呼。这一刻,她不是一个人在走线,她实现了许多人心照不宣的梦想,宏大叙事中,一个鸡零狗碎的图腾……倒挺英雄史诗的。

2023年,确实是个适合死人的年份,蝼蚁之外,还有中堂,长江黄河不会倒流,但中堂会提前走。我偶尔还是要想起从李斯到王安石到于谦到张居正,猜想张居正坐三十二人抬的大轿时,有没有想到自己的结局。帝国没有变,游戏没有变,旗号不同而已。这一年,稍有风吹草动,革命梦想家就要想像某起事件会不会带来大格局变化。不会的,不会的,基本盘很稳啊,人们忙着低头觅食,哪管洪水滔天。

沉默的死亡,不算死亡。有一种死亡叫:活着。

有一个视频,几个上海的网约车司机历经每天跑十六个小时的疲惫后,理性分析:跑完最后一单,回家不仅费油还耽误睡眠时间,比如最后一单在虹桥,家住浦东,回家的成本就是两单生意了。他(她)们准备了起居物料,被子,烧水机,跑完当天最后一单,就近睡在停车场睡在车里......他们甚至更理性的分析,送外卖更划算,毕竟多一些自由的时间,人到中年,还是自由更重要嘛。这是关于自由最尴尬的探讨画面。网约车司机增长了120%,多少曾经在大厂拿着数十万年薪的中产阶级当了骆驼祥子。其实他们之前也是祥子,不过从电脑前,改为方向盘前。

马斯克说,随着AI技术飞速发展,人类会进化成硅基生物。他还是肤浅了,我国已在马克思的指导下,另辟蹊径发明了碳基AI生物,十四亿听话的碳基机器人,遵从指令,每日劳作,按时交税,超逾硅基机器人的优势是,保养,护理,培育下一代,均自行解决。

还是有好消息。健身房倒闭后,我的成都老乡汉克吃上了软饭。他是物理系高材生,某年大学生健身大赛的季军,偶尔失落。我说,不消失落,你仍然可以普及物理,告诉她E=mc^2意味着什么,即:物质不可能通过努力加速超越光速,屌丝不可能通过努力工作超越阶层。

我对经济的理解仅限于记住银行卡密码(有时候也记不住),2023年的宏观经济可以去问吴敬琏,张维迎,许小年,或者去看老蛮数据、贺江兵也挺不错。

这一年,就记得些鸡零狗碎的事:

三年前,我反复劝好兄弟海涛赶紧卖掉通州的房子。他为了多五十万坚决不卖。2023年,降价一百万也无人问津。他找我说起这事,我说“你个傻逼”。他看着我,抱怨“鹏哥,你是文人怎么骂人呢”……一次经济预判被教育成“讲文明,树新风”。以后我不骂人了,我会鼓掌夸“你做的对,都对”。

我的朋友托德是沈阳人,去理发时,理发师抱怨,以前人们一年怎么也理十次发,现在肉眼可见次数下降到六、七次,染发、烫发明显减少。理发是刚需,发如韭,割复生……人类自动收缩所有消费行为,也好,三五年不理发,就可以留出满清时的辫子了。

有贴子说这一年,算命的收入少多了,因为大家都认命了,没兴趣算命。其实现在年轻人掀起了算命狂潮,除塔罗牌销量再创新高,最流行的是“请仙家”: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仙家”照应命运,找不到工作挣不到钱,是你把自己的仙家弄丢了,得找高手帮请回黄大仙,青龙仙,白龙仙,胡仙太爷……生意爆好,预约还得排号,像去医院看病一样热闹。

就是:不相信国家,就相信仙家……论五斗米教的诞生。

当然还是有一些大手笔:天津河北区政府几个月发不起公务员工资,于是向大悲院借了几个亿,维持到七月份又没钱了,又找大悲院借钱,方丈抱怨说,自古以来还没有官府到佛门化缘的......别嘴硬,相信不久的将来国家会把寺院全部收归国有,五台山风景区把功德箱收归国有后,财政收入上涨了440%。

计划生死,计划经济,计划信仰。如果一定要问我对2024年的展望,就是:

以前塑佛像时,内腑是要放些五谷杂粮或金银宝贝的,以后,该在佛的肚腑里放上党员证,这才能确保佛不会犯错误,在党的领导下把握慈航方向。

朋友们催我写年度总结和新年展望,但我并不擅长,一是懒得查询资料,二是我实在分不清1949和1979有什么不同,搞不懂1962和2022有什么不一样。

只说,在新的一年来到之际,别站在阳台颅内射似地高喊“拥抱新年,新年新气象”,别以为跨个年你的房贷就还清了,阶层就跨越了,不是你跨了年,而是年跨了你,新的一年将接力赛般把你跨于胯下,此时你只需干一件事,牢记使命,不忘初心——搁哪一年,我都是韭菜,我都是人矿!我的孩子无论读什么大学,都是矿业大学。

海哥他们设计院有个勤奋的年轻设计师,毕业几年就成立了自己的设计公司,干了不少项目,傍上了恒大,生意爆好,再然后,恒大爆雷,欠款成了死账。为了维持公司运转,年轻人借了不少高利贷,恶性循环,终被列为失信名单……现在,他在深圳当保安。

说起恒大,不少人爱扒恒大歌舞团那个香艳无比、轻松举个一字马的白珊珊,这也是传统工艺了,大明死于陈圆圆,总有祸水是红颜。他们不敢去扒给许家印贷款的官家,只好兴趣盎然聊起一字马。就这点出息。

深圳跨年时,太多人涌向商场LED大屏幕迎接新年,几大商场不得不关闭大屏幕,黑暗中,人们仍不愿离去,数着数,许着愿,相信黑暗中总会迎来好运……只是,一群人在黑暗中祈祷房价回到三年前,一群人在黑暗中祈祷房价再多跌点,不同的心语星愿聚在同一块大屏幕下,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梦想……不知穿着保安服的年轻设计师,在不在其中。

2023年,始于宏大叙事,终于鸡零狗碎。据说前几年《厉害了我的国》时,阿里巴巴,腾讯,百度和美团市值加起来超过苹果五百亿美金。到了今天,中国最具价值的网络科技公司前100强总市值全加一起也比不过苹果一家,就鸡零狗碎了。

有人问: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走到这一步。

不得不再次矫情地启用程蝶衣的台词:你当今儿个小人作乱,祸从天降?不是!不对!是咱们自个儿一步步一步步走到这步田地的。

一切都僵死,甚至连僵死都僵死,人们不仅不心存复苏,也不在乎Game Over,就是跳伞跳到一半,发现背的不是伞包而是书包,对,就是这情况。别想什么历史转折点,转折点是1949年,那一刻剧本就定稿了。

刚看了元旦祝词,百度了一下,原来这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名言:人生有风有雨是常态,风雨无阻是心态,风雨兼程是状态。

有风有雨是常态,但请不要人工降雨。

所以真正风向标的是,湖南青年们站出来了,圣诞这一天,他们打着红旗走上街头,高喊“打倒资本家”“回到毛泽东时代”,你一定要相信,他们不是一小撮,他们代表很多热血青年的心声。他们的父辈还是青年时,每个新年也都这么打着红旗上街的,他们只是延续父辈未竟之使命。

没什么新年,每一个新年都这么旧旧的过去了。

生活从来也没新过。

所以我写的不是2023总结,也不是2024年展望,往后很多个年头都是一个年头,就叫202X年。

1997年,王小波的新年祝词是,“但愿在新的一年里,我们能远离一切古怪的事,大家做个健全的人”。王小波是个健全的人,所以才提出这么古怪的祝词。事实上,不健全的我们已成了古怪事的有机部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家人好一点,再好一点。上一代人,这一代人,下一代人,终归不免生于宏大叙事,死于鸡零狗碎。

或者就像那个穿着冲锋衣的走线大妈,把行李和自己往河里一扔,拼命游过去,游过去,而不是像涿州男人,悄无声息地与餐厅漂出来的桌椅一起,被冲走……连数字都算不上。

(李承鹏于202X年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