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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鹏(真正的大眼哥) @dayangelcp 《情感就像内裤,但别穿在外边》 李承鹏/文 又到了中华民族感情很容易就被一件衣服伤到了的时候。 其实我只是想讲些故事: 1876年,牛逼哄哄的大清被洋人打得傻逼呵呵趴地下出翔,翔着翔着就突然想起:咦,英国人不愿跪着接受我的战败书(对,大清皇帝就这个奇葩战败逻辑),但对等互派公使也不错啊……就派郭嵩焘去英国当公使。郭嵩焘进士出身、南书房行走、前途似锦,关键脑子不像脑回路被裹脚布堵死的那些大臣。他知道,大清崛起不是学技术这么简单,还得学习别人的文化。 有一天,英国人邀他参观炮台,台上风大,英国人见老郭衣着单薄,顺手把自己裘皮大衣给他披上。这事儿就炸了。郭嵩焘有个同事叫刘锡鸿,大家知道,能害你的基本不能是对面硬刚的敌人,而是身边同事、同学、哥们……他密奏一封“游甲敦炮台披洋人衣,即令冻死亦不当披”,翻译成大白话就是“郭嵩焘居然不顾中华民族的感情,穿洋人的裘衣,这是冻死也不能穿的啊。” 幸好李鸿章苦苦力保,穿了裘衣的郭嵩焘才没被穿上囚衣。过了一段时间,老郭去巴西使馆参加活动,巴西国王进场时人们站起身鼓掌。老郭也起身跟着鼓掌。又被刘锡鸿告密,罪名大意是“有伤中华民族感情的举止、行为”。再后来,郭嵩焘受女王之邀赴白金汉听音乐会,他学习洋人样子拿起节目单看,刘锡鸿又密奏:郭嵩焘居然传看有损大清国精神的物品——音乐节目单。大家知道,郭嵩焘最后结局是,回国、被骂、被那些伤了民族感情的人们骂得郁郁而终,坟都被掘了。 可见中华民族容易被伤害感情是有悠久历史的,穿一件外国衣、为外国人鼓一次掌、看一张洋文节目单都很容易锋利划破拥有“中华民族精神处女膜情结”忠臣们脆弱的心。古怪的是,直到1902年梁启超才首次提出“中华民族”这概念,那之前尊崇的是哪一款民族精神? 对了,李世民的奶奶是鲜卑人独孤信的女儿,母亲是鲜卑人窦氏至少是鲜汉混血,李世民的结发妻子长孙皇后源自鲜卑拓跋氏。 大唐盛世靠的是包容,不是抓卖国贼。大唐艺术巅峰《霓裳羽衣曲》并不是纯Local作品。《唐会要》记载:天宝十三年,太乐署将“婆罗门曲改为霓裳羽衣”。婆罗门曲就是天竺流传过来的乐曲,那会儿大唐满大街都是异域音乐,皇室带头包括李白在内的一大票诗人都是外国音乐的迷弟……人家那东西好听好看啊。可要是把唐朝换成红朝,联合创作者唐明皇和杨贵妃就是用阿三音乐伤害了中华民族感情、败坏中华民族精神的罪人。阿三至今与中华有领土争议,是不是该责令陕西省歌剧舞剧院停业整顿禁演该汉奸剧目,剧院门口铸唐明皇、杨贵妃这对奸夫淫妇下跪铜像,让大爷大妈们没事儿就排队去吐一口浓浓羊肉泡馍味的爱国口水。对了,有人说羊肉泡馍最早源自中亚食品,改成小米粥吧,这东西是咱原产。 大家知道,这两天出台了一款治安草案,“凡穿戴有损中华民族精神和伤害中华民族感情的服饰、标志,传播、宣扬有损中华民族精神和伤害中华民族感情的物品和言论,都要被抓起来并罚款”……这是一个文盲提议,是对人民耍流氓的法案,其精神状态很像一个小心眼老公觉得老婆哪哪都有可能出轨,于是很不体面地把油腻家暴家规贴在了小区大门上。 见到很多专家、学者勇敢站出来,批评这个草案“很难定义,很难实操”。其实我认为这也有点怪怪的,如果很好“定义”便于“实操”就可以抓人吗?相当于哪天出台一个“为了空气质量今后只许用一侧鼻孔呼吸法”,这就不是不好定义、不便实操,根本就是一个王八蛋规定。 “伤害中华民族感情法”——你吃特供时,想不起和我们是一个族,你住高干病房时,想不起和我们是一个族,你把子女弄到长青藤住尔湾豪宅开法拉利时想不起和我们是一个族,平民穿件和服拍照,买个日系车代步,夸一句日本食品安全,你忽然就想起我们是一个族。这很难不让人认为你在用“感情”牌镰刀想深化割韭菜。至于伤害,我认为最伤害中华民族感情的,难道不是那些揣着瑞士银行黑金卡、美国绿卡,人模狗样坐在人民大会堂举手决定着中国人命运的那些外国人爹妈吗?末了还爱说那句“我一生的追求就是为人民服务”。 众所周知,公仆在房价、股市、免费医疗、公平教育方面一直不太重视中华民族感情,可你要是夸国外做得好,此时公仆就严禁你伤害中华民族感情。中华民族一会儿是全世界最坚强不屈最充满定力的族,一会儿又成了一件外国衣服都能勾搭到邪路的族。所以,设定这个族,就是背锅族,只是为了方便公仆“为人民服务”。 算了,我还是讲些故事: 我童年时住在成都大慈寺和打金街交叉口,就是现在号称全地球俊男靓女密度最高的太古里。可那时此处流行剪裤腿,只要路过的谁裤腿紧身了些,或者率潮流之先穿喇叭裤,一群大妈就会冲上去把迅速裤管剪开,刀法犀利准确,活像南海鳄神。还开现场批斗会,要“消灭封资修”。居委会主任秦德玉(音)总是声色俱厉举着个红漆刷了的纸糊喇叭对着路人们大喊:苏修要打过来了,美帝也要打过来了,这裤子是人穿得么,还要不要活……喊着喊着,秦德玉就会流泪,就会哗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件血衣。这件血衣据说是她小时候替地主家推磨时,因为打嗑睡,被吊打得全身血淋淋才留下的证据。 这件血衣我自然是很熟悉了,它仿佛是前太古里时代一个伟大的政治图腾,只要有人穿小管裤喇叭裤,这件血衣就会哗地如约出现,飘扬在成都湿乎乎的风中。如约出现还有秦德玉声泪俱下的“苏修要打过来了,美帝要打过来了,还要不要活”。这让我从小就觉得穿什么裤子实在跟能不能活下去大有关系。直到成年我还有这糟糕的心理映射,走在全国范围无论是青年路服装一条街,还是荷花池批发市场,目力所及,内心便有一个剽悍大妈的声音挣扎大喊:小管裤是苏修的,喇叭裤是美帝的,还要不要活! 所以我不爱逛服装店,我差点落下病根。直至长大,读了些书,才知道这是图形恐吓法,利用某种图形与恐怖事情的强行关联,让人们不知不觉就被洗脑就没由头仇恨某些人。划时代的悬念大师希区柯克就常用这一招,在《蝴蝶庄园》里,他常让女主看到一张在风中飘动着的窗帘,而这个窗帘背后一定有个恐怖故事,此时表情像僵尸的女管家就会出现…… 好像有些跑题了……秦德玉大妈最后的结局是,有人揭发她那件血衣是假的,是用红墨水染上去的。我们那条打金街上住着刘文彩一些家人,这个家族平反后,一个婆婆终于站出来说,秦德玉从来没在刘家做过工,刘家也从来没有毒打过做工的人。 秦德玉大妈从此消失了,那条位于北打金和大慈寺交汇的街区,再也见不到她率一群大妈神风般冲上去剪人的裤腿,那件高扬的血衣也不见了。后来太古里开始修建时,辗转传来消息,秦大妈随远嫁美国的女儿,在加州养老了,身体特别硬朗,整日穿着运动鞋和牛仔裤,率另一群大妈在湾区的广场大跳中国广场舞,狠狠伤害了一下美利坚民族的感情。 还是回到大清。总之,我们这个伟大的、战无不胜的民族却总会被一些不起眼的器物伤害到感情,可能绝世高手都有一处为人不知却又极其敏感脆弱的罩门。像刀枪不入的义和团发现路人身上揣了一支铅笔、两根火柴、几张洋纸就会发疯,不剁了别人全家自己就不能活。像“端佑康颐昭豫寿恭崇熙配天兴圣显皇后”这威风凛凛名号的慈禧也怕火车惊了龙脉,逼得李鸿章修好铁路后却只能用马来拉车头……对了,这也是电影《让子弹飞》开头的寓意,县长坐的火车却是几匹马在前面拉。 一个车头惊了大清的龙脉,一件衣服伤了中华民族的感情,所谓“惊了大清的龙脉”,现在的学名叫“伤害中华民族的感情”。这个国家一直没变。当初大清满朝文武反对修建电报系统怕惊动了龙脉,有一天日本人攻打琉球时,琉球原住民只得先是乘船后又骑马再后还腿了好一会儿,延误好一阵儿才报告给宗主国,等大清反应过来,琉球已丢了(你说到底谁在卖国)。 李鸿章痛定思痛,好容易才说动朝廷修建电报系统。但中央规定电报只能从天津修到通州八里桥,因为进京城进紫禁城会惊了龙脉也会伤害老百姓感情。可以想见那个好玩场景:中堂大人啪地把电报发到通州八里桥,那边必须得有个马拉松选手等着,拿了电报就一路跑啊跑,相当于油电混合驱动……这个油电混合的电报系统,途经僧格林沁与英法联军最后决战之地,泥土之下,是十七年前挥舞原始马刀死于先进线膛枪下的1.7万蒙古骑兵尸骨,天空之上,飘扬“黄金家族”传承下来那杆染血大旗,还有最后一个蒙古战士僧格林沁的怒吼,“巴图鲁们,杀洋鬼子,宁死不后退。” 对不起,抒情了。那杆染血的蒙古骑兵团大旗与秦德玉大妈的血衣并无不同,僧格林沁在八里桥的怒吼与秦德玉大妈的“还要不要活”也异曲同工。 我怀疑,秦德玉大妈打一开始就知道小管裤喇叭裤好看的,这从她穿着牛仔裤快乐生活在美国看得出。有一种现象:他们也不是要拒绝先进的技术,他们是故意坚持愚昧以争夺领导权,知识是一种力量,在盐碱地,无知则是更大的力量。秦德玉大妈必须用“还要不要活”吓唬大家才能横扫自北打金街到太古里,占有领导权。 这是一个有悠久历史的精心盘算。看谌旭彬先生“两宋服饰禁令”知道,虽然北宋与辽朝由澶渊之盟结为兄弟,内心却视其为敌国,对本国百姓喜欢穿辽朝风格的服饰极为警惕,1048年宋仁宗下诏(对,就是那个被讴歌成中华第一好皇帝的宋仁宗):闻士庶仿效胡人衣装……责令开封府严查街头穿着契丹风格服饰的人,限期一个月肃清胡服,逮到即严惩,连御史台都要参与监督弹劾,可见此轮整肃力度之大(很想知道包拯包青天当时干了些什么)。而被视为风流才子的宋徽宗其实是个歹毒之人,下诏“敢为契丹服若毡笠者,以违御笔论”。“御笔”是当时极著名的暴政,就是不通过法律程序的独裁指令,具体内容:如果谁戴了毡笠,惩罚力度不设上限。 毡笠长什么样?就是豹子头林冲火烧草料场时戴的那款帽子。 宋徽宗还禁止民众唱北曲,也就是悠扬的金国民谣。用暴力手段干预民众服饰娱乐生活,所以北宋亡于徽宗也是必然。 这样跟衣服过不去的伟大传统一直传承到1876年。这一年,日本公使森有礼会见李鸿章。李鸿章见森有礼穿着一身西服,大为鄙视。李说:贵国舍旧服而效仿欧俗,不觉得可耻吗?森说:毫不可耻,反而以此变革为荣,凡欧美有长处,我国均取之为己用。李说:衣服制度,乃是人们追忆祖先遗意之所在,子孙宜引为贵重,万世保存。森说:不,之前效贵国之服,宽阔爽快,但勤勉工作的人穿起来不方便,时代在进步,我国擅于学习一切进步的东西,我们的变法要彻底。 李鸿章觉得对面的日本人是个神经病。1885年,伊藤博文与李鸿章也有一次会谈,又谈起相同话题。李鸿章与伊藤博文惺惺相惜,但坚持只学“器物”的李鸿章唯独在服饰、文化、制度方面大不以为然。 大家知道:十年后,甲午战争,大清完败。 最后,回到现实中的“伤害中华民族感情法”。我不喜穿和服,但也不觉得谁穿了件和服就能伤害到我。CCTV几乎所有摄像器材、转差设备都是日货,要禁,新闻联播怎么办?日本人发明的卡拉OK、方便面要不要禁,红旗轿车里日本零件要不要禁,中国潜艇里的三菱空调要不要禁……再往后,宁肯憋出膀胱炎也不能伤害民族感情使用TOTO,上街都穿着尿不湿……对了,尿不湿是日本发明的。到最后下令,满大街的日本料理必须全部改名“料理日本”,源自日本的“派出所”全改名为“六扇门”……才够爱国。 开始是禁衣服,后来一定会禁内裤。说起内裤,我是某种程度承认世上存在民族感情这东西的,但情感这东西很珍贵,情感就像内裤,细心呵护,但别随时穿在外面,那样子看上去像在扮超人。 李承鹏/文
假想敌 李承鹏/文 小时候看《四世同堂》,对开头一直不是很明白:听说日本鬼子要打来了,祈老爷子既不逃跑也不组织义军,而是抢购了一大缸酱菜深埋在后院。我一直好奇,老爷子为什么要买酱菜而不是买几杆枪在后院藏着呢。 后来非典,见人们怒斥港人吃果子狸传播病毒后并没给香港断水,却跑去超市抢购板蓝根、白醋。这两天看到日本大地震导致核泄漏,国人在网上一片怒喝“踏平日本岛”后,却跑去自家大街上抢购盐……这才渐渐明白,我们对付敌人的思路一向不是兵器谱,而是食谱或者药谱。 日本核泄漏竟导致中国出现全面盐荒。这让一向擅于操纵民意的官府也慌了,急忙辟谣:盐并不能对抗核辐射。又组织官媒开始批判愚蠢抢盐潮。可是我要承认,我正是愚蠢队伍中的一员。那天开车排队等着加油,见油站旁边的超市刚进一批白花花的盐,大家都说咸着也是咸着,我也就混迹于一群老婆婆中,坚毅的眼神彼此鼓舞着,奋力挤进去买了两包。 我这属于行为艺术,我觉得现在批评抢盐的理性人们中,很多也在非典时抢过板蓝根的。那时人们普遍两手白胖(消洗灵洗的)、胳窝无毛(温度计磨的)、浑身酸味(白醋喝的)……中国官方一直喜欢操纵民意来抵抗外敌,就像老佛爷喜欢操纵义和团来对抗八国联军,结局也一样,老佛爷控制不住大师兄们在街上抢掠,现在也控制不住爱国者们抢盐。那一把官方撒出去的“谣盐”,想撤,已深深融化于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了。所以别怪谣言,人民坚信,谣言比新闻联播更可信。 你看,前两天CCTV说日本核电站不会爆炸,结果炸了。央视特约专家说,另两个机组不会爆炸,结果也炸了。央视专家再次补锅:虽然核电站爆炸了,但外壳能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结果壳也被炸飞了。专家说即使泄露也不会污染,结果核辐射超标。刚刚CCTV又报道:中国是安全的…… 妈的,我一听眼泪就下来了。 别怪愚民,中华民族是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惊吓里成长的民族。先不说满大街城管和监控,我们从小的教育就是假想敌教育——小时候,爸妈爱说“再哭把你扔出去喂狼”,长大后,政府爱说“境外反动势力亡我之心不死”。你看,狼、反动势力、亡我之心……对外通过树立假想敌来凝聚士气,对内通过吓唬民众增强控制力。我们同仇敌忾,我们局面大好,随时准备游到对岸去解放水深火热的第三世界人民。我们也变得非常恐惧,一个全民皆兵的民族,必然草木皆兵。愚者必怒,怒者必怯,怯者必谬,所以——祈老爷子屯酱菜,我们抢盐,是这片盐碱地上的一脉相传。 日本大地震的时候,很多爱国者诅咒宿敌终于遭了天谴,恨不得亲自变身一枚核弹发射过去。理由是日本人抢过我们的土地、烧过我们的房子、建过毒气室还强奸过咱们的女人。我觉得单挑没问题,但用着夏普笔记本发帖、开着本田车去抢盐,是很娱乐的状况。其实现在抢我们土地拆我们屋子的不是日本鬼子而是拆迁队,三公消费的不是菅直人而是我们自己的官员,日本军确实弄过毒气试验,可现在三聚、皮革奶、地沟油还不够毒?至于强奸,难道我们现在不是天天被强奸吗…… 当然这些不是问题,爱国不是问题,问题是那些爱国者到最后谁也没游过去单挑,倒是选择了跟盐单挑。这个幽默局面是一直操纵民粹的执政者也没想到的,一方面他们学老佛爷嘉许义和团的“民心可用”,另一方面为表示中国官方是开明的,顶住国内油价压力运了两万吨燃油过去(真特么心疼),还逼真上演了普世价值观派出一支救助队……爱国者迷茫了,迷茫之余就恐慌了,恐慌之下不好跟日本鬼子却只好跟盐死磕了(民众逻辑清晰如斯)。此时一对饱含深意的民族画面油然而升: 日本人秩序井然在排队,中国人披头散发在抢盐。 假想敌教育不会让人更勇敢,假想敌教育,其实就是懦夫教育。我们愚蠢地愤怒,懦弱地多疑,自虐地复仇,我们幻想出一份哀荣,恨不得每一篇课文上面都紧绷一匹叫爱国主义的背阔肌。历史有趣的是,等侵略者真来到时,整村整村的人成了汉奸,京郊农民直接帮八国联军在城头上搭了云梯。 刚刚北京青年周刊采访我,让我谈一下抢盐风潮中暴露的中国人缺乏科学观的问题。我觉得该纠正一下开头的说法,其实昨天我买盐时不是仅混迹于一群老婆婆中,还有很多强壮的青年,这些青年从小做过很多奥数题化学题的,他们不可能缺乏科学观,只是拧巴了世界观。他们从小被洗脑,世世处处是敌,风吹草动,便风声鹤唳。不信的话,等会儿我再造一个谣,由于明天月亮离地球最近,负核子暴会导致严重皮肤癌,只有肥皂能抵抗。不一会儿,街市上一定弥漫着肥皂泡泡。 这样的假想敌教育,假想那么多敌人,最终自己变成自己最大的敌。念及此,一种责任感油然而升,深感任重而道远,正想写篇文章普及一下。此时抬头,我那外出旅游的老妈回家了,拎着大包小包的盐,进门就大骂狗日的日本人又捣乱。我快紧拿起那两包盐,准备从家人做起,隆重开始普及。我张嘴正要说点什么,我妈严肃地盯着我手中那两包盐,相着,欣慰地对我点点头: 你,终于懂事了。 (原文发表于2011年3月18日,收录于李承鹏杂文集《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因某种原因多处删改,此为原始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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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202X的宏大叙事与鸡零狗碎 文/李承鹏 2023年,按天干地支是癸卯年,犯水兔,玄学家说,这一年易遭洪灾。 有个视频:铜锣般大的漩涡里,一个涿州男人抓住房梁大声嚷嚷着,救援队为什么还不来,还不来……不一会儿,他就没声音了,顺着水漂下去,经过被冲走的私家车,经过餐厅里漂出来的桌椅,不见了…… 还有一个视频:一个妇人背着母亲趟水走着,她本是开车去医院看病,开到半道,水悄无声息就上来了,妇人下车躲进路边店里,眼睁睁看车子被冲走,店里也进了没腰的水,她背着母亲四处寻找水浅些的地方,但找不到……母女俩被冲走时,还保持着倔强抓地的姿势,正像她们的生活。 你永远不知道涿州淹死多少人……这不妨碍2023年的宏大叙事,“众志成城,人间有爱”“天降大雨洪水猛如虎,涿州抗洪英雄重抖擞”。 宏大叙事一向是安抚苦难最好的春药。 当年据守雎阳的张巡为保长安,白花花的爱妾都可以杀掉分食给兵士,其忠可鉴,其苦昭然。为了保住雄安,淹死几只蝼蚁没什么大不了。 《南方周末》本是林黛玉,堕落成潘金莲倒还好,现在直接堕落成于丹了,“2024年的第一束阳光正在深处积蓄,守住自己的内心,守住自己的生活,守住不惑的底线,即使不清楚前路,仍可选择做最值得的自己,去思考,去行动,去迎接”。 挺脏的。 死了那么多人,却让人们守住自己的内心,经济一泄千里,却让守住自己的生活,守住不惑的底线……还有一些年度总结展望,通篇鸡汤,伤疤当纹身,苦难当勋章。往好听了说,这是全民精神马洒基,不幸的是,一种很不好的写法正卷土重来,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拥抱太阳”文风,再苦再累,也要拥抱心中那一抹阳光……也就是秉笔太监写法,皇上还没高潮,你先呻吟上了。 2023年,其实是很恶劣的一年。 世道并没有因解除封控变好,反因为不再有疫情借口,暴露了生活真相。人们看不到希望,也不再去争取希望,面对谎言,人们配合、奉迎,共谋了下一次巨大的沉船,倒计时在成千上万人心里嘀哒响着,却又变成响彻云霄的“愿祖国昌盛,国泰民安”,朋友圈还是那么和谐美好,庙堂之上,勾栏酒肆,分不清谁在骗谁。 抱歉,我也宏大叙事了。 2023年,其实是个适合死人的年份。 忽然间,蒋彥永先生就走了。印象中他不会走,只是石头一样被雪藏在301医院后院,也不发光,偶尔北平一场大雪,院里有块凸起的阴影会告诉你,这人还活着。2020年年底,疫情未完,在杭州一家小酒馆,他的堂侄说:堂伯身体还好……那天大雪,人们遥对西湖敬了一杯,像遥敬在雪天一线中孤独行走的义人吴六奇。 没几个人知道蒋彥永,不知道20年前他顶住压力向外媒通报真相,才使Sars不在谎言中泛滥,而他后半生处于禁闭状态。 忽然间,被迫远走异国的高耀洁先生也走了。人们哀恸她死在纽约郊区一间灰扑扑的老年公寓里。不必哀恸,当年为了施压,政府的同志曾强令她住太平间里长达八个月,儿子也受了牵连。儿子才十三岁,判不了刑,政府的同志很遵守法律的,就把孩子改大了三岁,让他得到应有惩罚。 完美。 2023年,死人和判刑一直操作得很完美,后续丝滑,传统工艺,像在制作一块巧克力,为死者讳,就说:出品自一架赛博流水线机器。 没什么人关心丰碑一般存在过的蒋彥永,没什么人关心星星一样照在头顶的高耀洁。大家都匍匐在尘埃里低头刨食,仰头是一件太昂贵的事。 所有的死去都很沉默,而沉默的死亡,就不算死亡。 并没有被人投毒的朱令……并没有被一根鞋带勒死的胡鑫宇……没有脚腕被掰断,扎了很多小孔,然后从楼上坠落下来的商丘宁陵县学生……也没有那些埋在东北某地体育馆废墟的学生们。我一直分不清齐齐哈尔和佳木斯,现在更分不清了,像分不清死去的蝼蚁们,甲乙丙丁,庙堂之上,尘埃之下……不必分清,我们都是数字,组成数字货币的碳水化合物那部分。 有没有发现,这一年,当世道诡异到极点,你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活在AI设定的虚拟世界。有个学生被老师的车撞死了,丧子之痛,其母前来讨说法,下面评论一水儿的指责“这妈妈穿巴宝莉风衣,一万多呢”“不知道是干什么职业的,还化妆”“想讹钱吧”……然后,这名被网暴的妈妈就跳楼死了。 人性呢,人性呢……索多玛城内,每一个坏人都能给自己劣行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到最后,城里已无做人的标准,无行事标准,最后一丝人性在振振有词中一起败坏掉。所以2023年,逃出城的人更多了,头也不回润掉,怕一回头,就变成盐柱子。 永远忘不了那个走线的大妈,她一脸绝决,把行李往河里一扔,把自己也往河里一扔,拼命游着,游着,像是怕什么东西追上来……我分不清那是厄瓜多尔还是智利的某条河,河里应该没有鳄鱼,但她拼命逃避着什么,我知道,那其实是她过往的生活。 她终于游上岸时,多少看着手机的人们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欢呼。这一刻,她不是一个人在走线,她实现了许多人心照不宣的梦想,宏大叙事中,一个鸡零狗碎的图腾……倒挺英雄史诗的。 2023年,确实是个适合死人的年份,蝼蚁之外,还有中堂,长江黄河不会倒流,但中堂会提前走。我偶尔还是要想起从李斯到王安石到于谦到张居正,猜想张居正坐三十二人抬的大轿时,有没有想到自己的结局。帝国没有变,游戏没有变,旗号不同而已。这一年,稍有风吹草动,革命梦想家就要想像某起事件会不会带来大格局变化。不会的,不会的,基本盘很稳啊,人们忙着低头觅食,哪管洪水滔天。 沉默的死亡,不算死亡。有一种死亡叫:活着。 有一个视频,几个上海的网约车司机历经每天跑十六个小时的疲惫后,理性分析:跑完最后一单,回家不仅费油还耽误睡眠时间,比如最后一单在虹桥,家住浦东,回家的成本就是两单生意了。他(她)们准备了起居物料,被子,烧水机,跑完当天最后一单,就近睡在停车场睡在车里......他们甚至更理性的分析,送外卖更划算,毕竟多一些自由的时间,人到中年,还是自由更重要嘛。这是关于自由最尴尬的探讨画面。网约车司机增长了120%,多少曾经在大厂拿着数十万年薪的中产阶级当了骆驼祥子。其实他们之前也是祥子,不过从电脑前,改为方向盘前。 马斯克说,随着AI技术飞速发展,人类会进化成硅基生物。他还是肤浅了,我国已在马克思的指导下,另辟蹊径发明了碳基AI生物,十四亿听话的碳基机器人,遵从指令,每日劳作,按时交税,超逾硅基机器人的优势是,保养,护理,培育下一代,均自行解决。 还是有好消息。健身房倒闭后,我的成都老乡汉克吃上了软饭。他是物理系高材生,某年大学生健身大赛的季军,偶尔失落。我说,不消失落,你仍然可以普及物理,告诉她E=mc^2意味着什么,即:物质不可能通过努力加速超越光速,屌丝不可能通过努力工作超越阶层。 我对经济的理解仅限于记住银行卡密码(有时候也记不住),2023年的宏观经济可以去问吴敬琏,张维迎,许小年,或者去看老蛮数据、贺江兵也挺不错。 这一年,就记得些鸡零狗碎的事: 三年前,我反复劝好兄弟海涛赶紧卖掉通州的房子。他为了多五十万坚决不卖。2023年,降价一百万也无人问津。他找我说起这事,我说“你个傻逼”。他看着我,抱怨“鹏哥,你是文人怎么骂人呢”……一次经济预判被教育成“讲文明,树新风”。以后我不骂人了,我会鼓掌夸“你做的对,都对”。 我的朋友托德是沈阳人,去理发时,理发师抱怨,以前人们一年怎么也理十次发,现在肉眼可见次数下降到六、七次,染发、烫发明显减少。理发是刚需,发如韭,割复生……人类自动收缩所有消费行为,也好,三五年不理发,就可以留出满清时的辫子了。 有贴子说这一年,算命的收入少多了,因为大家都认命了,没兴趣算命。其实现在年轻人掀起了算命狂潮,除塔罗牌销量再创新高,最流行的是“请仙家”: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仙家”照应命运,找不到工作挣不到钱,是你把自己的仙家弄丢了,得找高手帮请回黄大仙,青龙仙,白龙仙,胡仙太爷……生意爆好,预约还得排号,像去医院看病一样热闹。 就是:不相信国家,就相信仙家……论五斗米教的诞生。 当然还是有一些大手笔:天津河北区政府几个月发不起公务员工资,于是向大悲院借了几个亿,维持到七月份又没钱了,又找大悲院借钱,方丈抱怨说,自古以来还没有官府到佛门化缘的......别嘴硬,相信不久的将来国家会把寺院全部收归国有,五台山风景区把功德箱收归国有后,财政收入上涨了440%。 计划生死,计划经济,计划信仰。如果一定要问我对2024年的展望,就是: 以前塑佛像时,内腑是要放些五谷杂粮或金银宝贝的,以后,该在佛的肚腑里放上党员证,这才能确保佛不会犯错误,在党的领导下把握慈航方向。 朋友们催我写年度总结和新年展望,但我并不擅长,一是懒得查询资料,二是我实在分不清1949和1979有什么不同,搞不懂1962和2022有什么不一样。 只说,在新的一年来到之际,别站在阳台颅内射似地高喊“拥抱新年,新年新气象”,别以为跨个年你的房贷就还清了,阶层就跨越了,不是你跨了年,而是年跨了你,新的一年将接力赛般把你跨于胯下,此时你只需干一件事,牢记使命,不忘初心——搁哪一年,我都是韭菜,我都是人矿!我的孩子无论读什么大学,都是矿业大学。 海哥他们设计院有个勤奋的年轻设计师,毕业几年就成立了自己的设计公司,干了不少项目,傍上了恒大,生意爆好,再然后,恒大爆雷,欠款成了死账。为了维持公司运转,年轻人借了不少高利贷,恶性循环,终被列为失信名单……现在,他在深圳当保安。 说起恒大,不少人爱扒恒大歌舞团那个香艳无比、轻松举个一字马的白珊珊,这也是传统工艺了,大明死于陈圆圆,总有祸水是红颜。他们不敢去扒给许家印贷款的官家,只好兴趣盎然聊起一字马。就这点出息。 深圳跨年时,太多人涌向商场LED大屏幕迎接新年,几大商场不得不关闭大屏幕,黑暗中,人们仍不愿离去,数着数,许着愿,相信黑暗中总会迎来好运……只是,一群人在黑暗中祈祷房价回到三年前,一群人在黑暗中祈祷房价再多跌点,不同的心语星愿聚在同一块大屏幕下,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梦想……不知穿着保安服的年轻设计师,在不在其中。 2023年,始于宏大叙事,终于鸡零狗碎。据说前几年《厉害了我的国》时,阿里巴巴,腾讯,百度和美团市值加起来超过苹果五百亿美金。到了今天,中国最具价值的网络科技公司前100强总市值全加一起也比不过苹果一家,就鸡零狗碎了。 有人问: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走到这一步。 不得不再次矫情地启用程蝶衣的台词:你当今儿个小人作乱,祸从天降?不是!不对!是咱们自个儿一步步一步步走到这步田地的。 一切都僵死,甚至连僵死都僵死,人们不仅不心存复苏,也不在乎Game Over,就是跳伞跳到一半,发现背的不是伞包而是书包,对,就是这情况。别想什么历史转折点,转折点是1949年,那一刻剧本就定稿了。 刚看了元旦祝词,百度了一下,原来这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名言:人生有风有雨是常态,风雨无阻是心态,风雨兼程是状态。 有风有雨是常态,但请不要人工降雨。 所以真正风向标的是,湖南青年们站出来了,圣诞这一天,他们打着红旗走上街头,高喊“打倒资本家”“回到毛泽东时代”,你一定要相信,他们不是一小撮,他们代表很多热血青年的心声。他们的父辈还是青年时,每个新年也都这么打着红旗上街的,他们只是延续父辈未竟之使命。 没什么新年,每一个新年都这么旧旧的过去了。 生活从来也没新过。 所以我写的不是2023总结,也不是2024年展望,往后很多个年头都是一个年头,就叫202X年。 1997年,王小波的新年祝词是,“但愿在新的一年里,我们能远离一切古怪的事,大家做个健全的人”。王小波是个健全的人,所以才提出这么古怪的祝词。事实上,不健全的我们已成了古怪事的有机部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家人好一点,再好一点。上一代人,这一代人,下一代人,终归不免生于宏大叙事,死于鸡零狗碎。 或者就像那个穿着冲锋衣的走线大妈,把行李和自己往河里一扔,拼命游过去,游过去,而不是像涿州男人,悄无声息地与餐厅漂出来的桌椅一起,被冲走……连数字都算不上。 (李承鹏于202X年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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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鹏(真正的大眼哥) @dayangelcp 《情感就像内裤,但别穿在外边》 李承鹏/文 又到了中华民族感情很容易就被一件衣服伤到了的时候。 其实我只是想讲些故事: 1876年,牛逼哄哄的大清被洋人打得傻逼呵呵趴地下出翔,翔着翔着就突然想起:咦,英国人不愿跪着接受我的战败书(对,大清皇帝就这个奇葩战败逻辑),但对等互派公使也不错啊……就派郭嵩焘去英国当公使。郭嵩焘进士出身、南书房行走、前途似锦,关键脑子不像脑回路被裹脚布堵死的那些大臣。他知道,大清崛起不是学技术这么简单,还得学习别人的文化。 有一天,英国人邀他参观炮台,台上风大,英国人见老郭衣着单薄,顺手把自己裘皮大衣给他披上。这事儿就炸了。郭嵩焘有个同事叫刘锡鸿,大家知道,能害你的基本不能是对面硬刚的敌人,而是身边同事、同学、哥们……他密奏一封“游甲敦炮台披洋人衣,即令冻死亦不当披”,翻译成大白话就是“郭嵩焘居然不顾中华民族的感情,穿洋人的裘衣,这是冻死也不能穿的啊。” 幸好李鸿章苦苦力保,穿了裘衣的郭嵩焘才没被穿上囚衣。过了一段时间,老郭去巴西使馆参加活动,巴西国王进场时人们站起身鼓掌。老郭也起身跟着鼓掌。又被刘锡鸿告密,罪名大意是“有伤中华民族感情的举止、行为”。再后来,郭嵩焘受女王之邀赴白金汉听音乐会,他学习洋人样子拿起节目单看,刘锡鸿又密奏:郭嵩焘居然传看有损大清国精神的物品——音乐节目单。大家知道,郭嵩焘最后结局是,回国、被骂、被那些伤了民族感情的人们骂得郁郁而终,坟都被掘了。 可见中华民族容易被伤害感情是有悠久历史的,穿一件外国衣、为外国人鼓一次掌、看一张洋文节目单都很容易锋利划破拥有“中华民族精神处女膜情结”忠臣们脆弱的心。古怪的是,直到1902年梁启超才首次提出“中华民族”这概念,那之前尊崇的是哪一款民族精神? 对了,李世民的奶奶是鲜卑人独孤信的女儿,母亲是鲜卑人窦氏至少是鲜汉混血,李世民的结发妻子长孙皇后源自鲜卑拓跋氏。 大唐盛世靠的是包容,不是抓卖国贼。大唐艺术巅峰《霓裳羽衣曲》并不是纯Local作品。《唐会要》记载:天宝十三年,太乐署将“婆罗门曲改为霓裳羽衣”。婆罗门曲就是天竺流传过来的乐曲,那会儿大唐满大街都是异域音乐,皇室带头包括李白在内的一大票诗人都是外国音乐的迷弟……人家那东西好听好看啊。可要是把唐朝换成红朝,联合创作者唐明皇和杨贵妃就是用阿三音乐伤害了中华民族感情、败坏中华民族精神的罪人。阿三至今与中华有领土争议,是不是该责令陕西省歌剧舞剧院停业整顿禁演该汉奸剧目,剧院门口铸唐明皇、杨贵妃这对奸夫淫妇下跪铜像,让大爷大妈们没事儿就排队去吐一口浓浓羊肉泡馍味的爱国口水。对了,有人说羊肉泡馍最早源自中亚食品,改成小米粥吧,这东西是咱原产。 大家知道,这两天出台了一款治安草案,“凡穿戴有损中华民族精神和伤害中华民族感情的服饰、标志,传播、宣扬有损中华民族精神和伤害中华民族感情的物品和言论,都要被抓起来并罚款”……这是一个文盲提议,是对人民耍流氓的法案,其精神状态很像一个小心眼老公觉得老婆哪哪都有可能出轨,于是很不体面地把油腻家暴家规贴在了小区大门上。 见到很多专家、学者勇敢站出来,批评这个草案“很难定义,很难实操”。其实我认为这也有点怪怪的,如果很好“定义”便于“实操”就可以抓人吗?相当于哪天出台一个“为了空气质量今后只许用一侧鼻孔呼吸法”,这就不是不好定义、不便实操,根本就是一个王八蛋规定。 “伤害中华民族感情法”——你吃特供时,想不起和我们是一个族,你住高干病房时,想不起和我们是一个族,你把子女弄到长青藤住尔湾豪宅开法拉利时想不起和我们是一个族,平民穿件和服拍照,买个日系车代步,夸一句日本食品安全,你忽然就想起我们是一个族。这很难不让人认为你在用“感情”牌镰刀想深化割韭菜。至于伤害,我认为最伤害中华民族感情的,难道不是那些揣着瑞士银行黑金卡、美国绿卡,人模狗样坐在人民大会堂举手决定着中国人命运的那些外国人爹妈吗?末了还爱说那句“我一生的追求就是为人民服务”。 众所周知,公仆在房价、股市、免费医疗、公平教育方面一直不太重视中华民族感情,可你要是夸国外做得好,此时公仆就严禁你伤害中华民族感情。中华民族一会儿是全世界最坚强不屈最充满定力的族,一会儿又成了一件外国衣服都能勾搭到邪路的族。所以,设定这个族,就是背锅族,只是为了方便公仆“为人民服务”。 算了,我还是讲些故事: 我童年时住在成都大慈寺和打金街交叉口,就是现在号称全地球俊男靓女密度最高的太古里。可那时此处流行剪裤腿,只要路过的谁裤腿紧身了些,或者率潮流之先穿喇叭裤,一群大妈就会冲上去把迅速裤管剪开,刀法犀利准确,活像南海鳄神。还开现场批斗会,要“消灭封资修”。居委会主任秦德玉(音)总是声色俱厉举着个红漆刷了的纸糊喇叭对着路人们大喊:苏修要打过来了,美帝也要打过来了,这裤子是人穿得么,还要不要活……喊着喊着,秦德玉就会流泪,就会哗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件血衣。这件血衣据说是她小时候替地主家推磨时,因为打嗑睡,被吊打得全身血淋淋才留下的证据。 这件血衣我自然是很熟悉了,它仿佛是前太古里时代一个伟大的政治图腾,只要有人穿小管裤喇叭裤,这件血衣就会哗地如约出现,飘扬在成都湿乎乎的风中。如约出现还有秦德玉声泪俱下的“苏修要打过来了,美帝要打过来了,还要不要活”。这让我从小就觉得穿什么裤子实在跟能不能活下去大有关系。直到成年我还有这糟糕的心理映射,走在全国范围无论是青年路服装一条街,还是荷花池批发市场,目力所及,内心便有一个剽悍大妈的声音挣扎大喊:小管裤是苏修的,喇叭裤是美帝的,还要不要活! 所以我不爱逛服装店,我差点落下病根。直至长大,读了些书,才知道这是图形恐吓法,利用某种图形与恐怖事情的强行关联,让人们不知不觉就被洗脑就没由头仇恨某些人。划时代的悬念大师希区柯克就常用这一招,在《蝴蝶庄园》里,他常让女主看到一张在风中飘动着的窗帘,而这个窗帘背后一定有个恐怖故事,此时表情像僵尸的女管家就会出现…… 好像有些跑题了……秦德玉大妈最后的结局是,有人揭发她那件血衣是假的,是用红墨水染上去的。我们那条打金街上住着刘文彩一些家人,这个家族平反后,一个婆婆终于站出来说,秦德玉从来没在刘家做过工,刘家也从来没有毒打过做工的人。 秦德玉大妈从此消失了,那条位于北打金和大慈寺交汇的街区,再也见不到她率一群大妈神风般冲上去剪人的裤腿,那件高扬的血衣也不见了。后来太古里开始修建时,辗转传来消息,秦大妈随远嫁美国的女儿,在加州养老了,身体特别硬朗,整日穿着运动鞋和牛仔裤,率另一群大妈在湾区的广场大跳中国广场舞,狠狠伤害了一下美利坚民族的感情。 还是回到大清。总之,我们这个伟大的、战无不胜的民族却总会被一些不起眼的器物伤害到感情,可能绝世高手都有一处为人不知却又极其敏感脆弱的罩门。像刀枪不入的义和团发现路人身上揣了一支铅笔、两根火柴、几张洋纸就会发疯,不剁了别人全家自己就不能活。像“端佑康颐昭豫寿恭崇熙配天兴圣显皇后”这威风凛凛名号的慈禧也怕火车惊了龙脉,逼得李鸿章修好铁路后却只能用马来拉车头……对了,这也是电影《让子弹飞》开头的寓意,县长坐的火车却是几匹马在前面拉。 一个车头惊了大清的龙脉,一件衣服伤了中华民族的感情,所谓“惊了大清的龙脉”,现在的学名叫“伤害中华民族的感情”。这个国家一直没变。当初大清满朝文武反对修建电报系统怕惊动了龙脉,有一天日本人攻打琉球时,琉球原住民只得先是乘船后又骑马再后还腿了好一会儿,延误好一阵儿才报告给宗主国,等大清反应过来,琉球已丢了(你说到底谁在卖国)。 李鸿章痛定思痛,好容易才说动朝廷修建电报系统。但中央规定电报只能从天津修到通州八里桥,因为进京城进紫禁城会惊了龙脉也会伤害老百姓感情。可以想见那个好玩场景:中堂大人啪地把电报发到通州八里桥,那边必须得有个马拉松选手等着,拿了电报就一路跑啊跑,相当于油电混合驱动……这个油电混合的电报系统,途经僧格林沁与英法联军最后决战之地,泥土之下,是十七年前挥舞原始马刀死于先进线膛枪下的1.7万蒙古骑兵尸骨,天空之上,飘扬“黄金家族”传承下来那杆染血大旗,还有最后一个蒙古战士僧格林沁的怒吼,“巴图鲁们,杀洋鬼子,宁死不后退。” 对不起,抒情了。那杆染血的蒙古骑兵团大旗与秦德玉大妈的血衣并无不同,僧格林沁在八里桥的怒吼与秦德玉大妈的“还要不要活”也异曲同工。 我怀疑,秦德玉大妈打一开始就知道小管裤喇叭裤好看的,这从她穿着牛仔裤快乐生活在美国看得出。有一种现象:他们也不是要拒绝先进的技术,他们是故意坚持愚昧以争夺领导权,知识是一种力量,在盐碱地,无知则是更大的力量。秦德玉大妈必须用“还要不要活”吓唬大家才能横扫自北打金街到太古里,占有领导权。 这是一个有悠久历史的精心盘算。看谌旭彬先生“两宋服饰禁令”知道,虽然北宋与辽朝由澶渊之盟结为兄弟,内心却视其为敌国,对本国百姓喜欢穿辽朝风格的服饰极为警惕,1048年宋仁宗下诏(对,就是那个被讴歌成中华第一好皇帝的宋仁宗):闻士庶仿效胡人衣装……责令开封府严查街头穿着契丹风格服饰的人,限期一个月肃清胡服,逮到即严惩,连御史台都要参与监督弹劾,可见此轮整肃力度之大(很想知道包拯包青天当时干了些什么)。而被视为风流才子的宋徽宗其实是个歹毒之人,下诏“敢为契丹服若毡笠者,以违御笔论”。“御笔”是当时极著名的暴政,就是不通过法律程序的独裁指令,具体内容:如果谁戴了毡笠,惩罚力度不设上限。 毡笠长什么样?就是豹子头林冲火烧草料场时戴的那款帽子。 宋徽宗还禁止民众唱北曲,也就是悠扬的金国民谣。用暴力手段干预民众服饰娱乐生活,所以北宋亡于徽宗也是必然。 这样跟衣服过不去的伟大传统一直传承到1876年。这一年,日本公使森有礼会见李鸿章。李鸿章见森有礼穿着一身西服,大为鄙视。李说:贵国舍旧服而效仿欧俗,不觉得可耻吗?森说:毫不可耻,反而以此变革为荣,凡欧美有长处,我国均取之为己用。李说:衣服制度,乃是人们追忆祖先遗意之所在,子孙宜引为贵重,万世保存。森说:不,之前效贵国之服,宽阔爽快,但勤勉工作的人穿起来不方便,时代在进步,我国擅于学习一切进步的东西,我们的变法要彻底。 李鸿章觉得对面的日本人是个神经病。1885年,伊藤博文与李鸿章也有一次会谈,又谈起相同话题。李鸿章与伊藤博文惺惺相惜,但坚持只学“器物”的李鸿章唯独在服饰、文化、制度方面大不以为然。 大家知道:十年后,甲午战争,大清完败。 最后,回到现实中的“伤害中华民族感情法”。我不喜穿和服,但也不觉得谁穿了件和服就能伤害到我。CCTV几乎所有摄像器材、转差设备都是日货,要禁,新闻联播怎么办?日本人发明的卡拉OK、方便面要不要禁,红旗轿车里日本零件要不要禁,中国潜艇里的三菱空调要不要禁……再往后,宁肯憋出膀胱炎也不能伤害民族感情使用TOTO,上街都穿着尿不湿……对了,尿不湿是日本发明的。到最后下令,满大街的日本料理必须全部改名“料理日本”,源自日本的“派出所”全改名为“六扇门”……才够爱国。 开始是禁衣服,后来一定会禁内裤。说起内裤,我是某种程度承认世上存在民族感情这东西的,但情感这东西很珍贵,情感就像内裤,细心呵护,但别随时穿在外面,那样子看上去像在扮超人。 李承鹏/文 Translate post 8:15 AM · Sep 8,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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